第20章(1 / 2)

墓室的正中央便是刻着祥云睡莲纹的棺床,三面围帘形状,保存得尚算完好,棺椁却被氧化得厉害,蛇蜕皮似的剥落了一层又一层,灰灰白白辨不出原本的颜色。

涂老幺好歹学了些皮毛,将煤油灯搁在地上,绕着棺椁四处看,阿音勾着宋十九的手站在入口处,嫌腐味太重不肯过来。李十一伸手敲了两下棺壁,又探手摸了摸,仿佛是楠木,厚约六寸,上头裹着风干的兕牛皮。

她收回手,磨了两下指腹的浮灰,胸腔扩了扩,又沉下去,转头往阿春,见她怔怔地立着,望着那棺椁,眼里头千帆流过,又归于深海。

骤然涌动的情绪令她的躯体仿佛行将消散的游魂,遗世般立在古老的墓中。

忽听得涂老幺哀嚎一声,后退两步到李十一跟前来,李十一伸手掌住他,见他指着棺椁侧方不远处大叫道:“骨……骨头!”

李十一侧头一瞧,棺椁不远处躺着一具完好的骸骨,头朝棺床,脚向墓口,头骨隐隐发黑,好似是中了毒,她下意识回头瞧阿春,阿春面上泛起一个不易察觉的苦笑,眼波徐徐一放,垂眸道:“是我。”

沧海桑田,时移世易,红颜楚楚,白骨森森。

“十一,”她望着那具可怜而可怖的骨架,温声道,“问棺罢。”

李十一暗叹一口气,手一伸自涂老幺手中接过烟管子,又从锦囊里掏出烟丝装上,单手架着火柴熟练地一擦,将其点上,搁到棺椁正前方。

一钱艾草,一钱生犀,三钱罗勒,半两白酒,浸烟丝整三十六日,分毫不可差。

罗勒勾其情,艾草乱其神,白酒铺前路,生犀与人通。

叩棺门,问三声,一问何处来,二问何处往,三问缘何墓中留白骨,肉腐心不腐?

“何处来?”

“麟德元年,陕县。”

“何处往?”

“孽镜台阴十二司。”

“棺外白骨何人?”

“……月娘。”

“月娘……”墓中霎时安静下来,只余一缕浮烟缱绻上升,李十一怔忡地回头望阿春,烛光打在她侧脸,熠熠生辉的是镇国公主天赐的倨傲与璀璨,暮霭沉沉的是千年孤魂刻骨的孤清与伶仃。她似一颗暗投的明珠,蒙着萧条的黄土,终有一日等到拂尘之人。

她褪了色的眼珠子终于有了光亮,却是迟到了许多年的眼泪,仅禁锢在眼眶里只盈不落,像是不屑于,又似是没有胆量。

“月娘,是我的小名。”她喉头一动,眸中晓雾将歇,“我更夺目的称号,唤做太平。”

大道纵横,玉辇香车,红烛青雀,酒宴流脂,九天宫阙,万国来朝。

四方无事,天下太平。

作者有话说:

1.“生犀与人通”是看《灵魂摆渡》看来的:“生犀不敢烧,燃之有异香,沾衣带,人能与鬼通。”2.“大道纵横,玉辇香车”化用自《长安古意》: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3.太平的鬼名叫阿春,出自韩愈的《游太平公主山庄》:公主当年欲占春。4.肉夹馍我爱吃有青椒的。

第16章 终我一生,难寻太平(六)

“我忆起来了。”月娘的眼神直勾勾的,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牵着,线绕过腐蚀已久的棺木,通往阔别已久的故土。

“我是太平,阿爹高宗讳治,阿娘则天武氏。那里头的人,是阿婉。”她指着面前的棺椁,声音仍旧薄弱,顿着不容置喙的起承转合。

“阿婉?”李十一难以置信地确认。

月娘颔首,下巴的幅度透着天潢贵胄的骄矜:“中宗昭容,上官婉儿。”

她仍旧是修身的洋装,雀首一样高傲的脖颈却为她添了华彩,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