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音蹙眉,同阿罗眼神儿一对,又极快地转开,仍旧是不走心的妖娇轻狂,噙着笑问:“怎么?”
两个字过于随性,也过于生疏,好似阿罗要过问她的行踪,还应先寻一个冠冕堂皇的由头。
阿罗垂下眼帘,望着捻着书皮的手,胸腔静静一沉,声音仍旧很轻:“别见他了。”
这样半命令的话式她在泰山府时常说,可对象从未是阿音。
阿音显而易见地愣住了,她别开脸,看向洞开的窗户,木窗被风打得歪歪斜斜的,不堪一击地敲击着墙面,她动了动鞋根儿,还未有动作,便听“啪”一声脆响,两扇木窗被凭空关上,将不安分的晚风排距在外。
乍然的声响将阿音吓得肩头一抖,下意识地转头去瞧阿罗。阿罗柔软而清淡地抿着唇,低头看不清表情,肩上还有方才隔空关窗时未散的气场。
阿罗曾说,她在人间有束魂令,轻易使不出法术,方才之举,大抵便是阎王之怒。
阿音轻轻地抽了抽鼻子,心里头有个声音在说,瞧,哪怕她外表与常人无异,到底还是万鬼之王,同咱们要伸手关窗的凡人,到底不一样。
阿音开始不合时宜地走神,她开始想,若她也是个神啊仙的,该怎样瞧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老百姓呢?是个任踩任踏的蝼蚁呢,还是个随手把玩的玩意儿。
若阿罗是个凡人,她的怒气来自何处,自己最清楚不过,兴许还会调笑她一声掉进了醋缸子,可判魂令鬼的阎罗大人,怒气里有没有一丁点儿上位者被冒犯的威严,她还不大晓得。
不晓得,便不想再想。
于是她同从前一样堆着笑,想令择话题:“我瞧你能耐,也是十分大你代令蘅掌了泰山府多久了?”
阿罗抬眼,沉默地望着她。
阿音眨着桃花眼,笑道:“竟未想着,谋个朝,篡个位什么的?”
阿罗稍稍抬了抬下巴,嘴角的嘲讽十分隐蔽,到底活了许多年,轻易便能瞧出阿音转移话题的小心思。
于是她道:“想过。”
倒是阿音惊诧了,将眉头拎了好一会子,反问:“哦?”
阿罗直视她:“想谋朝,想篡位。谋你的人,篡你的心。”
她不想再与她兜圈子,她瞧见阿音的脸色一瞬僵住,睫毛似被火燎了一样缩了一缩,攥着绢子的手紧紧的,握住太师椅的扶手。
手心儿里的冷汗一层一层的,要将她肋骨间汹涌的情绪悉数冒出来。
阿罗抿抿唇,唤她:“傅无音。”
她想同她理清过往,说一些心底话,因此才郑重其事地叫了她的大名。
“我不是傅无音!”可阿音却陡然惊醒,自椅子上站起来,膝盖有些打颤,但她仍旧站得十分漂亮。
这是风月场里练出来的,哪怕心里头难过得很了,面上仍要带着笑。
她强迫性地打直自己的膝盖骨,却又因这个动作更加恐慌和难受,她略喘了几口气,固执摇头:“我不是傅无音,我是阿音。”
我不是乾隆时的大家闺秀,我是那个自小被卖入窑子,在坟墓里滚了几年,又在男人堆里滚了几年的阿音。
就这一句话,令她心酸得无以复加,她将漂亮的桃花眼睁得大大的,连眉头亦抻得有些滑稽,只盼着能将突如其来的眼泪花子稀释下去。
她终于明白,自己自清醒以来,从未痊愈过。她望着这几个出生入死的好友,不甘与委屈日复一日,与日俱增,都是爹生娘养有血有肉的,凭什么她们一个个儿的,是府君,是阎罗,是九大人,濒死时有神谕相救,遇险时有前世护体。
就连关个窗,就连他妈的关个窗她的眉头扭曲地抖起来,可凭什么,自己却要实实在在地受一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