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头土脸,头发没束好,衣服没穿端正,可能是从马上掉下来过,袖口叫树枝刮破了个口子,脸上还有几道血痕。
还没穿鞋。
做小和尚的时候,秦王世子殿下也没试过不穿鞋。
时鹤春坐起来,定了定神,琢磨了一会儿,觉得这么个猜测很不靠谱……秦照尘应该不会被穷疯了的秦王府丧心病狂地卖掉。
往好里想。
秦照尘可能是谋反了。
“多大的罪?”时鹤春握住秦照尘的手腕,“我能捞得动吗?”
秦照尘的手腕在他掌心悸了下。
时鹤春:“……”
这是多大的罪,他这么个权势滔天、遗臭万年,该千刀万剐的奸佞都捞不动。
抄家灭族?
“你去刺杀皇上了?”
时鹤春看着秦照尘的神情,嘴比脑子快,顾不上别的,先安慰彷佛失了神的大理寺卿:“没事,你府上一共才几个人?塞吧塞吧就藏起来了。大不了咱俩一起跑,我跟你说,我看上好几个隐居的地方,山清水秀……”
话没说完,因为秦照尘不好好听他说话,非要抱他。
秦照尘非要抱他。
抱着不撒手,肩膀发抖、手臂发抖,胸腔都是颤栗着的。
但手还是能做不要脸的事,比如摸他的脸。
时大奸佞骄纵得很,要干净要漂亮,冷不防被这么只沾了灰蹭了土的手在眼前晃来晃去,当即就要发作:“瞎摸什么!洗手了吗?有话好好说……”
什么破梦。
时鹤春嚷嚷到一半,蹙了蹙眉,把大理寺卿拉近,抬手摸了摸秦照尘的额头。
他的手干净,比此刻狼狈到极点的秦王殿下干净,只是冷,冷得没有半分活气。
冷得像是留在死地里的人。
秦照尘没洗手,不敢再乱摸乱动,用额头去碰冰冷的指尖。
时鹤春皱眉。
破梦。
发脾气也发不痛快。
“……哭什么啊。”时鹤春扯了扯他,小声问,“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做噩梦了?”时鹤春捏捏秦大人的脸,“还有噩梦能吓着你?”
他已经有些年头没这么干,毕竟大理寺卿端方,大理寺卿秉正……大理寺卿不会在和他吵架之后,半夜来找他。
秦照尘不会半夜来找他,不会抱他。
时鹤春中了探花,秦照尘袭了爵,他们入朝堂……他们分道后。
他们分道后,势同水火,已有些年。
秦照尘不再抱他。
时鹤春睡前喝了药,药是重药,镇痛安眠,手指尖都是木的,躺着不动,本来还能压得住不舒服。
可秦照尘要是非……非得这么抱着他,暖着他,说什么都不撒手。
那可不一定忍得住了。
时鹤春手脚都疼,疼得心烦意乱,蹙紧了眉团成小球,慢吞吞往外挣,想从这么个吉凶不明的破梦里逃跑。
没跑出二寸远,就被秦照尘抱回来。
“干什么!”时鹤春炸毛,“这也不是那也不对,秦王殿下梦游了?是不是跑得有点远啊秦大人?秦王府可在天边,离我这儿远得很……”
“不远。”秦照尘低声说,“很近,一下就到了。”
他终于开口,嗓子像是吞了火炭,又像含着血。
吞不下吐不出,变成刀子,来来回回刮着肋骨,细细剖开,研究那里面究竟有没有一颗心。
时鹤春愣了下。
看着秦照尘这样,他的一肚子邪火反倒发不出。
时鹤春坐了好半晌,不情不愿地抿了下唇,也抬起手,摸了摸秦王殿下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