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情没有缓解,被抬出去的人越来越多,但病区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这日祝余来送药,顺带去瞧了瞧昨日前些日子刚被送进来的几个孩子,去时医师正抓着他们扎针喝药,近前去便听见了哭叫声,引得不少人围过来,哄着她乖乖喝药。
祝余蹲下身,捉住小孩乱动的小腿,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摸出几粒饴糖,分给孩子们。这是今日一早书堂的孩子们隔着院墙递进来的。分完还剩下几粒,祝余便就近给了几个大人,大伙儿凑在一处,病得气喘,此刻却像得了喘息之机,病区里开始有了说话声,不再沉闷如死水。
封山的半月之后,药材便所剩无几,游卓然背着十一在雾灵山上四处采药,但凡能用得上的,都被洗劫一空,进了潮生门里的病区。
但还是不够用,在熬干心血之后,官府带来的老医师率先倒下,死前留下了最新研究出来的药方,祝余替他收敛尸首,和其他医师跪坐在棚子里,给他擦脸擦手,梳好满头白发,像对待病区的每一位逝者一般,最后将他送至后山。
夜里祝余回病区时,便有人拉住她的裙角,问她为何今日来看诊的少了一名医师。祝余蹲下身,看着病人身上的血斑淤块,还有喉咙里嘶嘶的气喘声,当即便落下泪来。
一贯坚强的人露出疲弱之态,很快众人便都凑上来,轻声宽慰,祝余摇了摇头,依旧将端来的汤药分给大家,而后便一言不发地靠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
众人沉默地将药喝了,而后将空碗放在地上,无边的寂静中,忽然有一名妇人在院中跪下,面朝后山,拱手低头,深深一拜,紧接着病区的灾民们纷纷效仿,跪伏在地,拱手朝拜后山的埋骨之地。
祝余双手捂着脸,蓦地发出些泣音,而后便听见灾民们如出一辙的低泣声,她放下双手,环抱住自己,将脸埋在膝头。
今日本是水灾以来的第一个晴日,夜里有了些月光,银白皎洁,落在祝余的身上,夜风自后山而来,在林中穿梭,拂过已是强弩之末的病区,祝余沉默良久,打起精神,欲起身去收大伙的空药碗,自膝上抬起头来,便看见了萧持钧俯就的半身。
他胸腔还微微起伏着,像是赶了很久的路,黑衣上附着尘埃,下巴上还有些毛躁的胡茬,形容狼狈,不修边幅,一段时日不见,憔悴了不少。
祝余微微张了张嘴,这是病区,她下意识想要避开他,或是责问他为何要入病区,但却在说出口时顿住了她太累了,这些日子没日没夜地熬,无论发生什么,看见什么,都强撑着精神,振作得像早有应对之法。
直到此时此刻,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是想见到萧持钧的。
就像前世在丰庆寺,被重重围困,隔着漫天的飞箭和满地的鲜血,在闭上眼的最后一瞬,她也真的很想再见萧持钧一面。
萧持钧在她面前半蹲下,抬手擦了擦她脸上的污渍,而后将她紧扣进怀里,隔着衣物触到她瘦削的肩背,他的手覆上去,像是要记住此刻掌心的触感。
他微微低下头,轻声开口:“大夫和药材已经到了,没事了。”说着便用手背蹭了蹭祝余的面颊,却被上边滚烫的触感惊得浑身一僵,面色顿时一沉,祝余吃力地抬起手,握住他的手掌,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声张。
新方子还没用上,老医师刚去,此刻人心惶惶,若是叫灾民们再看着她染病,祝余担心会出事。高热让她的神志开始模糊,想要去触碰萧持钧的手无力地垂落,意识昏沉时,察觉到萧持钧将她轻轻抱起。
萧持钧一言不发地抱起祝余往外走,让带来的医师看诊开药,祝余却一把攥住他的手,说要按老医师的新方子给她开药,药方更改得多,目前还无人试过。
新医师瞧了瞧那药方,也说可行,便急忙去煎药,萧持钧抱着祝余靠在棚子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