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公曾言,崔公是他最敬重的老师,此生入仕,必将以崔公马首是瞻,荡平吏治,拱卫山河。”
他说着,往前逼近几步,直至书案边,收敛了情绪,朝崔南山发问。
“宋家满门被斩,满朝文武皆缄默,小人手握铁证,却求告无门,那您呢?崔公何故,不执一言,眼瞧着自己的学生冤死狱中,亲眷尽数惨死。”
夜里风渐渐大起来,祝余靠在书房门边,满室寂静,无人敢发声。
崔南山仰头瞧着谢檀,这个多年前贡院的小小卒吏,蚍蜉撼树一般,在那场祸乱中活了下来,留住了宋绍宁的清白。
只是他不知,那个时候,位高权重如崔南山,早已自身难保。帝心难测,便如这雾灵山的秋风,忽而轻柔缱绻,忽而凛冽如刀,阴晴不定,变幻莫测。
崔南山大半辈子的心血都在朝廷的一道道政令当中,削藩平乱,变革争斗,他身在其中,大权在握,却也耗尽心力。
曾经休息与共的君臣,在一次又一次试探和挑拨中被离散。
那年春闱,他在病中听闻宋绍宁之事,拖着病体朝君王俯首,得到的只是紧闭的朱门,和陛下狐疑的猜忌。
于是他开府门,用手中的权柄,强压着彻查此事,只是为臣之剑终究快不过帝王手中铡刀。
惊闻噩耗时,崔南山才幡然醒悟,此一案,原本便无甚彻查的必要。
满朝文武缘何皆缄默不语,宋绍宁的考卷上狂狷无礼之词太过显眼,如此浅显粗鄙的手段,陛下却深信不疑,为此大动肝火。
这本就是背后之人设的一场局,贡院上下搜不出任何证人证物,押送考卷的卒吏突然溺死湖中,四处奔走的谢檀连连碰壁,最终只得落荒而逃。
与之有关的贡院官吏、礼部官员都被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得了些无关痛痒的惩戒,唯有宋家,一家老小,无一幸免。
负责查抄宋家的官员回京时,崔南山正在宫门外等着面圣。
宋绍宁这事一出,天下读书人皆惊怒,但过后不久,京中便有流言散布四方,那些惋惜和质疑之声很快便成了一边倒的讨伐和批判。
不过数月,再无人敢秉笔直书,叩问圣意。
陛下的目的达到了。
各处学子的诗文,从针砭时弊的策论时论,慢慢变成了花团锦簇的锦绣文章,此后数年,科考场上,皆是按部就班的行文构思,不偏不倚,毫无生趣。
帝京春闱后的书铺纸铺,不见熙攘,反倒冷清。
崔南山在宋绍宁含冤而死的同年辞官,两袖清扫,结束了他长达几十载的宦海沉浮。
听到这里,谢檀已是惊怒至极,他颤抖着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崔南山闭了闭眼,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这些年午夜梦回之际,他常常悔不当初。
早知如此,当年在云州,面对年少的宋绍宁时,他就该劝他听父亲的话,留在兰溪县,安乐一生,哪怕浑噩度日,也好过来蹚帝京这摊浑水。
“那李致呢?”谢檀赤着一双眼,不甘心地问:“这么多年他在帝京高枕无忧,恩公坟头草一年又一年,李致依旧安然无恙地待在户部,备受重用。”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祝余松开了抱剑的手,谢檀满是讥讽地说道:“听闻他吞了蜀地治水的款项,如今身在牢狱,但迟迟未定罪,不知那位贵人这回又作何打算呢?”
当年替换宋绍宁考卷的是李致。
他被安排着,顶替了宋绍宁的文采与才学,一路顺顺利利地步入官场,谋夺了原本属于宋绍宁的人生。
崔南山摇了摇头,“李致不过是一枚棋子,他生或死,都不会对结果有任何撼动。”他站起身,看着谢檀,敛去了方才所有颓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