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知她在父兄面前惯会装乖,却不想竟能乖顺到这般地步?待要出言调侃,女娘已躬身告辞,转瞬间消失在回廊深处,裙裾轻扬间,只余暗香浮动。

何年回到将军府后,立即吩咐侍女道,“去请薛医工来见我。”

暖阁内,炭火正旺。她端坐在紫檀案前,执着一柄银剪,正裁着云纹笺纸。窗外的雪光映着她沉静的侧颜,在宣纸上投下一道清冷的剪影。

薛医工躬身入内时,正看见夫人将裁好的笺纸轻轻抚平。

他刚要行礼,就听夫人头也不抬地问道,“薛神医,听说宋檀自愿入宫做了内侍,他身上的伤可痊愈了?”

“回夫人,”薛医工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老朽只管治病救人,其余诸事一概不知。不过宋郎君高热退后,伤口已开始结痂,想来性命应无大碍.......只是......人道之事,怕是终身难为了。”

银剪在何年指间骤然一顿,雪白的笺纸上裂开一道细痕。

明明早就知道的事情,可每次听闻,心口仍像被钝刀刮过。

“若是......若是进宫做内侍......”她声音发涩,话到唇边,却又不知究竟想问什么。

薛医工垂首道,“若是进宫做内侍,自然要按照宫里的规矩,再行一遍净身......”

话未尽,意思却已明了,那便是要再受一次剜心之痛。

何年指尖发凉,颓然跌坐在圈椅中。

青瓷药炉升起袅袅烟缕,将她的面容笼在朦胧里。

所以.....宋檀.究竟为何......为何宁愿再遭一次罪,也要进宫为内侍?难道单纯只是为了陪伴长姐吗?

何年只觉浑身无力,半响才道,“七日后,宫中行册封礼......”她声音飘忽得像窗外将化的雪。

“这个孩子......”她手指轻抚小腹,眼底一片冰凉,“这个并不存在的孩子,该意外落胎了。薛医工需早做准备,务必到时不出差错。”

待老医工躬身退下,何年在满室药香中静坐良久,才轻叩案几,“承影。”

雕花门扉无声开启,黑衣暗卫如影子般滑入内室。

何年望着满室摇曳的炭火,轻声道,“三皇子关在御史台大牢,可有人暗中传递消息?”

承影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夫人放心,暗探十二个时辰轮值,所有往来书信都会截获。”

他略一沉吟,接着道,“至于宋府豢养的死侍......那日御史台拘禁宋家时,宋居珉曾暗中传唤死侍探听消息,正好落入我们布下的天罗地网......”承影眸光一黯,平静道,“现已尽数了结,一个不留。”

“北梁细作呢?三皇子被拘禁这么久,他们可有动作?”

“这些北梁余孽,不过疥癣之疾,不足为虑。三皇子被关押在御史台,他们确实多番试探,妄图与三皇子取得联络,但都被及时处理掉了。其余人等,龟缩在暗处,连头都不敢露。属下已命人盯紧各处码头驿馆,稍有异动,立即斩草除根。”

何年听完承影禀报,心中仍觉不安。她指尖轻轻摩挲着笺纸边缘,越想越觉不对劲。

宋檀是骄傲的性子,经历这般变故,自然想远离京城,怎会甘心入宫为奴?这岂非比断根之耻,更难以接受?

“你再去查查,”她抬眸间,眼神锐利起来,“宋檀入宫前,可曾与什么人接触过。”

承影见夫人又提及宋檀,不由替自家将军叫屈。

他忍不住提醒道,“夫人,信使今晚前往北境传信,夫人给将军的回信,可写好了?若是......”

“不必了。”何年打断他,“往后将军的来信,若无要紧之事,不必呈给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