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前,柳班主还因害怕县衙的吏人盘查孩子们的出身,把他们藏入箱笼里,以一顿饭菜来要挟他们不要讲多余的话。

他一死,苏流风非但不必躲躲藏藏,还有了个清白的身份,能够毕露于日光之下。

苏流风不再是肮脏泥泞里的枯骨了。

他不必腐烂、下陷,掩埋于污雪之下……

苏流风其实以为自己会孤零零死去,每每隆冬天里,他看那一蓬蓬堆积于莲花纹黑瓦上的雪,就仿佛在看自己。终有一日,他会独自一人,死在某个无人惦记的、稀松寻常的日子里。

然而,在他的生命里,竟出现了那么一团不合时宜的火。

光芒不算炽烈,却足以驱散包裹住他的阴霾。

他合该感谢她的。

原不想叨扰阿萝那么多。

他们的牵扯,应当在阿萝赠他一个饼时,戛然而止。

他在她见不到的暗处野蛮生长,待他能独当一面,他再出现,为这个善心的孩子遮风挡雨。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苏流风被她强行拉扯出暗处,受她一次又一次的庇护。

这算好事吗?

他这样的人,配吗?

“哥哥?”

姜萝担心先生,忍不住扯了一下他的衣袖。

苏流风回魂,目光落于小姑娘伸来的软乎乎的指头尖尖上。

他抿唇,小声答了一句“好”。

至少,苏流风,不再抗拒妹妹的好意。

第九章

第九章

晚上,姜萝躺在床围子里发怔。

她仍旧睡在自个儿的寝房,隔壁装旧物的厢房被周仵作清理出来,摆上了新买的床榻与衣橱立柜,给苏流风住。

姜萝伸出胖乎乎的五指,揪了揪垂落的婴戏图床帐,想到了开心事,又抱着柔软的棉被,笑着打滚。

怕吵到先生休息,脚上踢踏的声音放缓了,她像一条青虫似的钻入了被窝垛子里,闭目养神。

姜萝没有忘记前世被姜敏和陆观潮联手害死的事,但重活一世,她不想再回到吃人的皇宫里和那些人争来斗去,尔虞我诈。

如果可以,今生她想逃离皇宫,只做苏流风的家妹。

姜萝记得,在她十三岁的时候,周仵作得了重病,行将就木,药石无灵。

祖父死后,她被宫人认出来,带回了宫里,开始她凄惨的一生。

姜萝希望今生她能救下祖父,如果实在治不好绝症,她想在祖父弥留之际,多陪陪他。

在周仵作辞世后,她会离开这里,不被宫人们找到,可能独自一人,也可能和先生待在一起。

距离那一日到来,还有七八年呢!

这是姜萝两世里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她要好好珍惜。

翌日早晨,绚烂的日光倾泻入步步锦窗棂格,照得长颈白瓷花瓶里两支蟹爪菊明艳动人。这是周仵作特地给姜萝带来的花,小孩子家家爱俏丽,他事无巨细给姜萝办妥帖。

今日要上县衙,姜萝特地挑了一件簇新的榴萼黄袄裙,搭配上两条溪河珍珠米栀子黄发带,脆生生的一片枫叶黄,很应秋景。

周仵作带两个小孩上衙门是存有私心的,一个是不放心阿萝独自居家,另一个是苏流风年纪不大不小略尴尬,他想带他上衙门里跟着官吏们多听听多看看,若是个好苗子,周仵作想供他读书。

周仵作知道,他老了,这一副身体坚持不了多少年。他要是走了,阿萝无人照顾,定会吃苦头。苏流风是个知恩图报的小子,他把孩子培养起来,往后还能看顾一下阿萝。这般,周仵作埋入黄土后才能放心。

他苦大仇深的眉眼,在见到漂漂亮亮小孙女的一瞬间,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