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柜台后面，一个中年女营业员正打着哈欠织毛衣。

这个时间点，邮局里冷冷清清。

陆明宣低着头，帽檐压得很低，走到靠墙的电话隔间。他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几枚硬币，递给营业员，手指微微颤抖地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远在千里之外的军区家属院的电话号码。

听筒里传来漫长的“嘟嘟”声，每一声都像敲在他的心尖上。

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手心全是冷汗。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无比煎熬。家里的电话……不会被监听了吧？父亲和大哥……他们安全吗？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挂断时，听筒里终于传来了声音！

“喂？你好，哪位？”一个硬朗沉稳、带着军人特有腔调的声音响起。

是大哥陆明远！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陆明宣紧绷的神经猛地一松，鼻子瞬间有些发酸。

他强压下翻涌的情绪，用尽可能平静的语调，语速飞快地说道：“大哥，是我。长话短说，话费贵。”

电话那头明显顿了一下，随即陆明远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明宣？！是你？！这时候打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他的声音压低了，带着急切。

当初送弟弟下乡，父亲陆振国就隐隐察觉到了山雨欲来的风声，让明宣远离风暴中心，是全家唯一能想到的、保住陆家这根独苗的办法。

这个时间点接到弟弟的电话，绝非寻常！

陆明宣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闲聊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大哥，别紧张。没啥大事。就是……我突然想起来，我有本红语录，里面好像夹了张高中同学的合照。下乡走得急，我不记得放哪儿了。你帮我找找？最好……嗯，最好把家里都翻一遍，犄角旮旯都别放过，省得我老惦记。”他特意加重了“每个地方都要找一遍”的语气。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陆明远握着听筒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他清晰地记得，弟弟视若珍宝的那本红塑料封皮的《毛主席语录》，是他下乡时亲手放进背包里的！怎么可能留在家里？这通电话……这故作轻松的语气……还有那刻意强调的“每个地方都要找一遍”……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陆明远的脚底窜上头顶！他明白了！弟弟在用暗语传递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家里，被人动了手脚！有要命的东西被人藏匿在家里！

“好！明宣！”陆明远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凝重、沉稳，带着一种钢铁般的意志，“你放心！大哥一定好好找！仔仔细细地找！每个地方都不放过！一定给你找到！你在那边……千万保重自己！别担心家里！”

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蕴含着巨大的决心和力量。

“嗯，谢谢大哥。那我挂了。”

陆明宣听到大哥完全领会了自己的意思，心头一块巨石轰然落地，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他不敢再多说，果断地挂断了电话。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忙音，他靠在冰冷的电话隔板上，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单薄的汗衫。

信息，终于送出去了！剩下的，就看父兄的了！

他不敢在邮局久留，迅速压低帽檐，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千里之外，某军区师部家属院，一栋独门独户的小楼里。

电话挂断的忙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陆明远保持着握听筒的姿势，僵立了几秒钟。

窗外，夕阳的余晖给房间镀上了一层不祥的金红色。

“明远？谁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