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惊风一时没有说话。
我抬眼看向他,发现他也正在看我。
隔了旒冕的十二道垂珠,我看不清他的眼神里藏了些什么东西。
我慢慢问:“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怕?”
林惊风摇头,不答反问:“公主还会做噩梦吗?”
我捻着掌心暖玉,微笑道:“我登上皇位后,再也没做过噩梦。”
我在说谎。
登上皇位后,我做的噩梦更多。
林惊风定定地望着我,像是透过我又看到了谁。
是谁呢?是从前那个爱哭的谢灵吗?
我攥紧了暖玉,强迫自己不许分神,把话题转了回来:“淮南王蠢笨,谢韬却聪明,逢灾逢祸时会开仓放粮,深得民心。我要杀他,得名正言顺。”
林惊风想了想,说:“恐怕困难。”
我轻轻笑,眼神阴鸷:“倘若他意图弑君呢?”
林惊风脸色霎时冷凝,寒声道:“公主要以身犯险,臣不能答应。”
我把暖玉一把拍到桌面,砚台上的墨汁起了涟漪,“林惊风,你不帮我,自然会有别人帮我。你可想清楚了!”
御书房里寂静一片。
窗外有鸟儿啁啾,有灿烂暖阳,但窗里面,只有无声对峙的我和他。
林惊风久久地凝视着我,声音有点儿沙哑,他说:“阿灵,你只会逼我。”
他不再叫我公主,他唤我阿灵。
以前他总说,阿灵,你还有我。
但他今天说,阿灵,你只会逼我。
我的心口如同刀绞般难受,可我的声音却平静无波:“林惊风,你答应过我的,此生不渝。”
他沉默了许久许久,久到我以为他会扭头就走。
然而他开口,目光晦涩:“有这一次,还会有下一次,还会有下下次。阿灵,你要走到什么时候,才会想停下来呢?”
我轻声说:“林惊风,我也不想的。”
我把沉重的旒冕摘下,在他面前露出本属于明宜长公主的脸庞来。
窗外的一缕阳光温柔地拂过我的发梢,而我的脸色苍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父皇尽到了,所以才有了这这江山盛世。母妃和外公也尽到了,所以我才能没心没肺地长到十四岁。这责任终于落在我肩上,我可以停,可以逃,但如果我停了我逃了,阿陵怎么办,天下百姓怎么办?”
我深吸一口气,再转过身看他
的时候,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灿烂笑容。
“林惊风,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像十四岁那样,可以那么痛快地爱你。”
他的眼神一痛,伸手将我抱在怀中,低声叹:“阿灵……”
他终究还是答应了我。
16
后来史书工笔,写发生在早春时节的燕墟浩劫。
寥寥数语,给谢韬定了性
一个意图谋逆的乱臣贼子。
史书不会写,那一场浩劫,大火焚烧了半座城池,火光把黑夜照得如同白昼。
史书也不会写,一贯温文尔雅的谢韬握着匕首挟持着我,刀刃划开了我的脖颈。
那日拂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林惊风单骑迎阵,火焰红光照在他身上,却照不亮他冰冷的神情。
我看见他搭弓,我看见他拉弦。
我看到那贯穿谢韬的脑袋的飞矢,箭尾白羽犹自颤动。
一簇血飞溅到我脸颊,谢韬的尸身沉重地倒在了我脚下,我没有回头看。
我的背嵴贴着城墙,一寸寸滑落。
将军勒马,玄靴踏血而来。
林惊风伸出手,抱起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