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闹是闹了,僵局能不能解,却不好说。
即使他们吵成那样,奚运成也一句话都没说,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反常得惊人。
老爷子不说话,那些期许、怂恿、求助、不知所措的目光就落到奚微身上,都盼着他说两句,决定谈话的走向。
但奚微也不想说话。
奚微对上爷爷沉默的视线,盯着那张苍老的脸庞,突然心有灵犀,明白对方为什么不开口了。
他很累。
他老了,发脾气也需要精力,而他的精力所剩无几。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呢?或许是逼奚微在遗嘱上签字的那天,奚微毅然放弃,转身离开,彻底脱离父辈的掌控,像一只断线的风筝,飞远了。而牵线的奚运成两手空空,只余茫然。
他亲手养大的孩子。
他一直用力捏着,认为总也长不大、不着调的孩子。
原来已经长大了,再也不受他的控制,不用他管教了。
一年,年轻人身上不留痕迹的一年,却能令垂暮之人的腰再弯几寸,肩膀埋进黄土里,威严不再。
奚运成突然站起身,抻直佝偻的脊背,没理会刚才那些争吵,只对奚微道:“你过来,我有话说。”
他走在前头,出门,来到花园里。
日暮时分,天色已经暗淡了。奚微想伸手搀扶,却遭他拒绝,只好跟在身后,陪他走到一株海棠树下。
三月末,正是海棠盛放的时节,夕阳余晖漫漫,晚风悠悠,粉白的花朵缀满枝头。盎然春意之中,奚运成静默片刻,突然问:“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奚微习惯性回答。
奚运成却道:“不怨我吗?”
“……”奚微略微一顿,“不怨,我理解。”
理解一点,并不完全。这么说是为表达不计前嫌,无意再争吵。但奚微的平静落入爷爷眼里,却显得有点漠然,不够亲近。
奚微一贯是这样的,奚运成也是,解开心结抱头痛哭的情形不会出现在他们身上。但人总是会在某些时刻感到孤独,渴望体贴,风烛残年之时犹甚。
奚运成背对奚微,望着眼前这株摇曳的海棠树,叫他:“微微,你说我这辈子,成功吗?”
奚微不假思索:“当然,没有您就没有华运集团。能比您更成功的人少之又少,我将来也不行。”
这是真心话,但奚运成听完嗤了声,转过身来,莫名道:“你奶奶离开的时候你还没有记忆,对她没印象吧?”
奚微摇了摇头。
奚运成道:“你奶奶还在的时候,我也是有人心疼的人。”
“……”
“她是个没上过几年学,不懂什么大道理的家庭妇女。但知道我在外面经商不容易,帮不上忙,就想些歪点子,求神拜佛,保佑我,保佑我们家人,顺顺利利,平平安安。你爸那么迷信,也是受她熏陶。”
花园里有一方石桌,奚运成坐到椅子上,继续道:“她是病逝的,身体不好,都怪我太忙,经常顾不上她,她自己也不当回事,发现得太晚……临别之际,看着她憔悴的样子,我忍不住哭,她就安慰我,她说……”
一贯强横的老爷子竟然哽咽了:“她说,我们家公司发展得好,儿女都成家立业,该享的福她也都享过了,就算死得早点,这辈子也没什么遗憾,不值当哭。她还说,以前跟人学过一句偈语,说的是,高僧弘一法师临终前写给好友一封遗书,用‘华枝春满,天心月圆’宽慰友人,暗喻自己的一生已经充实圆满,不必为他的离世而伤怀。当时我哪能听得进去?以为她只是体贴,故意开解我,但现在回头一想……”
奚运成抬头看奚微。
他们是奚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