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1 / 2)

那么多年过去了,母亲的样子早已记不清,只记得她上车之时,耳垂下的珠子随她的动作不停地晃悠,仿佛悬在蛛丝上的露水。

可露水遇到阳光是会蒸发的。

就像普通人的婚姻。

无非是两个穷苦人,再生下一堆穷苦人。

生生世世,在底层不得翻身。

她深吸一口气,摆出一个最完美的笑容,由侍女搀扶着,步出房门,去拜别叶夫人与云将军。

虽与两人并无血缘之实,但云芷的礼节依旧一丝不苟。

许是武将缘故,即便是大喜的日子,云将军依旧一身戎装,铁甲铮亮如雪,却偏偏在护心镜边缘系了截褪色的红绸那是当年平临城一战,云芷刚出生时接生婆绑襁褓剩下的,后来她失踪多年,只剩下这截红绸纪念。

倒是叶夫人,身着玄色织锦深衣,领缘绣黼黻纹,妆容端庄,云鬓高耸。唯独在云芷起身时,她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拔下一根金钗,簪入她的发中。

“可怜的孩子,难为你了……”

她没再说话,唯有低低叹息。

例行的新妇嘱咐过后,云芷从主屋离开,由一众侍女与喜娘护送着,前往云府大门。出府的时候,她特意看了一眼云若居住的院子,还是那样悄无声息,门窗皆被木质的封条钉死,只留下送饭菜的小孔。

愚蠢的,看不清楚形势的大小姐。

云芷收回目光,没有一丝留恋地迈着禹步,朝着门外等候的玄止姗姗而去。

玄止今日身着玄甲,奉彘肩,以整块鎏金犀带束腰,戴玄玉委貌冠,冠梁嵌七枚山字形铜片,象征宸岭七谷。整套装束兵礼一体,衬得少年鬓若刀裁,眸似寒星。

他向云芷走来时,脚上的翘头赤舄鞋尖包青铜,雕成睚眦首,每走一步,铿锵如战鼓。

即便早有准备,两人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云芷还是下意识后退半步。

“怎么,夫人怕了吗?”他似笑非笑。

云芷强行定住心神,手持羽扇掩面,“妾失礼。”

然后扶着玄止的胳膊,稳稳登上玄甲兵车宸国尚武,加上云芷出身将军府,因此迎亲的礼车舍弃了士大夫专用的夏缦轩车,改用兵车。

整个车厢以柞木为骨,蒙黑牛皮,车辕雕螭首,车盖用七幅素缯,盖顶垂玄色流苏,就连拉车的两匹骊马都披着玄色犀皮马甲,额前缀人面金当卢。

远远望过去,不像是成亲,倒像是出征。

车队沿着朱雀大街,缓缓行驶入紫宸宫之际,两扇青铜大门,在车队后缓缓合拢。报时的鸣钟百零八响,鸣声如同水波荡漾四散,传遍九重宫阙。

“小君,他们来了。”

太极殿的云石高台上,念薇转过身,对整装待发的荷华道。荷华收回眺望的视线,厚重的礼服裙摆在地上划出迤逦弧度,淡淡道:

“那就开始吧。”

铜鼎里的合欢酒刚刚煮沸,宫女捧着黍米与玄纁礼盒鱼贯而出,分列在九十九级白玉台阶两侧。

“吉时到,新郎新妇献醴”

司礼宦人尖利的嗓音刺破太极殿的沉香,尾音拖得比祭牲的肠子还长。

随着他的唱和,新妇捧起鎏金匜,翟鸟纹蔽膝扫过丹墀,金线绣的百鸟朝凤图随她跪拜起伏。

荷华站在台上遥遥看着,忽然就想起自己成婚时的情景。

害怕,紧张,全然没有一丝兴奋。

如今的云芷,又是否同样如此?

第一拜叩响玉砖时,老司徒举着雁形觥要唱《桃夭》,电光火石的瞬间,一只狼牙箭破空飞来,贯穿他的喉咙!

说时迟那时快,玄止的委貌冠应声碎裂,长剑回旋,刺向高台上的荷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