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陪着永棠一起放羊。他背着兔子,走在永棠身边,母羊在他们最前面默默无闻地走,嘴巴慢吞吞地咀嚼着反刍上来的草糜。夏天的街道最是有人烟气儿,石板铺成的街道会在车轮滚过时上下摆动,洋车车铃铛在街角口叮铃作响,电车的汽笛声从遥远的路口传过来,让挡路的人们早早闪开。有金宝走在身边的时候,永棠一般不会戴面巾。但他给金宝做了一顶挂着纱的斗笠。路上遇见熟人,他会先缩在金宝身后,仔细听对面的人有没有怪笑,等金宝和对面说完了话,才满脸通红地说:“对,我和金宝一起放羊。”
放羊时,金宝学着永棠的样子,将兔子一只一只挑出来,让它们依次大快朵颐。但他会搞混,经常让一只兔子连着吃三次草,吃的胃都鼓了,而叫某些可怜的兔子饿了肚子。永棠就不会,他总能把每只兔子分得极其清楚。金宝问:“小水,你真厉害,我瞧这些兔子都一个样子,放进去一只,转眼就认不清楚刚才的一只是哪一只了,你是怎么将它们分清楚的?”永棠说:“我给每只兔子都起了名字。他们听到就会抬头。”
大部分放羊的时间是在金宝下班之后。金宝会买上一大把硬糖,家里孩子喜欢,翠翠喜欢,就是不知道永棠喜不喜欢。他下了班就在家里后院抽着烟等永棠出来,听到院子里那只母羊兴奋地咩咩叫时,金宝就立刻将烟头踩灭,把身边的烟味闪散。在河堤上,永棠喂兔子时,他就用一根长绳把羊拴在树荫下头。每次去牵羊,他就远远地咳嗽一声,母羊也长长地咩一声,以作应答。金宝就在这时候把硬糖像变魔术一样从衣兜里取出来给永棠看:“吃糖。没吃过这个吧?北平的。”
永棠接过一颗糖,将糖衣扯下来,把糖果含在嘴里,慢慢地笑了。他看着河面上的自己和金宝的影子,一个西装革履,一个粗衣粗裤,一黑一白,好滑稽的两个家伙。
不知从哪天起,母羊的肚子大了起来。金宝说,大概是那次,河堤上拴了一只公羊。大概是那一次怀上小羊了。永棠愈发爱惜母羊,傍晚牵着羊吃草的时间更长了。永棠每天都会观察母羊,随着肚子变大,她饿得越来越快,随便什么干枯的叶子都会吃,大概每隔几分钟,她就要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蹲在角落里小便一次。永棠很心疼怀孕的母羊,他不顾羊尿的骚臭,每天都要翻进羊圈里做打扫,他不断地将干砂铺在母羊撒尿的位置,还把羊屎蛋扫得干干净净。
一日,天气炎热,翠翠和芳妮带着孩子出门去玩了。永棠在烧午饭。灿灿突然听见母羊在后院嘶叫,那痛苦的声音听得人心惊胆战。灿灿赶忙冲去厨房说:“小少奶奶,羊生了!”永棠叫灿灿看锅,陆路和老掌柜也出来了,三个人跑到羊圈处,只见母羊已经用蹄子将泥地刨出一个大坑,此刻她正痛苦不堪地卧在坑里挣扎羊宝宝生不出来,羊妈妈疼得惨叫不止。羊妈妈的两只橘黄色的羊眼睛已经流出了巨大的眼泪。
“这可怎么办。”永棠急得好像热锅上的蚂蚁。老掌柜突然说:“叫我来看看,我以前看到过驴接生,应该差不多的。”他有条不紊地吩咐:“小少奶奶快去找些草料。陆哥儿去打一盆开水,拿条干净的布。灿灿把火停了,过来帮我打下手。”
永棠飞快地去了。出了后院的一瞬,他登时茫然无措。去哪里找草料呢?现在去河堤,跑着过去也得一个钟头。他只好敲开邻居的后门,起先是用指甲轻微叩响,声音太小,还不如一阵风声,然后他才欲哭无泪地跑到前门去,对着盐庄那个捧着茶壶喝茶的小老板声音沙哑地说:
“大哥,求求你,借我一点草料。我家的母羊要生了。求你救救我家的羊。”
小老板立刻从躺椅上弹起来,恭敬地说:“小嫂子,你可别这么说话。金宝哥知道了又得打我。”
小老板家里也没有草料,但他叫手下的小喽啰弄了一辆牛车,只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