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他先轻轻地出声了:“家主,想家的话,阿廪陪您回淮东吧。”
这不是个死士该说的话。
但当时死士该说什么话,阿廪已经想不起来了,他当时只会说近卫阿廪该说的话。
少女只看了他一眼,然后向黑暗里的他招了招手。
“阿廪来。”
沈盈息的声音沙沙软软的,像一把透过薄纱的阳光,朦胧又美好,听得人的心像被薄纱细密的网口切割过般,酸胀发疼。
阿廪走了过去。
站在她床边,被她拉着手坐下。
他没来得及讲话,胸前就抵上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腰上也圈住了一双细软的手臂。
沈盈息抱着他,不说话。
但阿廪知道她在哭,很乖巧很安静地在哭。
她很想念淮东。
可她这样任性妄为的主子,想家想哭了,却没吵嚷嚷要回去,而是通过眼泪宣泄情绪。
这么多年来,这是阿廪第一次见到沈盈息用眼泪发泄情绪。
阿廪说:“家主,您不然打属下一顿吧。”
怀里的脑袋左右蹭了蹭,是在摇头:“闭嘴。”
阿廪想他一定是笑了,“家主,我们怎么不回去呢?”
“……”
沉默半晌,少女闷闷的声音才从怀里传出:“就差京城了,哥哥就差京城了。”
阿廪沉默了,而后寂寥地笑了笑。
沈盈风就差攻下京城的官商,便能彻底地在天底下站稳脚跟了。
她哪里不知道,她也为沈盈风考虑着呢。
嚣张任性的家主会为兄长委屈自己,心高气傲的男人会为妹妹左右逢源。
沈府的两个主子相爱相护,连带着下人间也团结互助。
只他是祸心暗藏的罪人。
第二日,沈盈息恢复纵情肆意的模样,并宣告她和季九结了梁子。
入京以后,季王府好像忘了他。
阿廪没再收到季九的任何命令。
他以为自己真的脱离了十九号的身份。
直至那天,他被府中的事情绊住了脚,阿仓代替他去接家主。
沈盈息有两个近卫,一个阿仓一个阿廪。
近卫的名字是她亲自取的,因为沈府卖粮起家,所以她取“仓廪实而知礼节”里的仓廪二字,寓意要沈府长久富实。
阿仓是个榆木脑袋,只会做事不会说话,近年来被他排挤得几乎无地自处。
她*七*七*整*理向来最信任他,也更喜欢他。
这对日后可能发生的阴谋无疑是有益的。
但是每当沈盈息笑着说出最喜欢阿廪的话时,阿廪难以将心底的酸软,简单归因于阴谋。
作为死士,成熟的死士,他便是被命令砍下自己的脑袋,提刀的手也不会软的。
当夜里,沈盈息回来,她又说季九的可恶,又调笑他的手抖。
“乖阿廪……你不会是哪家的奸细……”
她是无心之言,他却宁愿她真的查到什么,而后处决了他。
她依然信任他,这是他经营近十年的结果。
沈盈息在京城待久了后,对此处很是熟悉起来,没有新的玩处,竟开始找了新人玩。
先是那个大夫,再是罪臣之子,她不知怎的阴差阳错认识了蒋事珖,那个鹰眼冷面的好官。
她无意间牵涉进朝廷纷争里,而且不自知。
季九看她的目光多了一层杀意,她也不知。
阿廪偶然有天知道了沈盈风的秘密。
原来沈盈息十七岁会死。
至于会不会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