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谢望以为自己出幻听了。

来到幽州那么多年了,连谢望都快忘了自己叫什么。

这里没有人在意他叫什么,也没有人在意他是否曾经出身贵族工匠之家,到了幽州,所有人一视同仁。

他被抽过太多次鞭子了,而监工每次骂他的时候,都是喊“那边那个”。

所以谢望已经不太记得自己的名字了。

他抱着巨大沉重的石头回过头,对上宿若视线的瞬间,手里的石头掉了下去。

但幸好,没有砸到谁的脚。

宿若怔怔望着谢望,眼眶有些红。

谢望虽然站得比宿若高,可这一刻,阔别几年,再一次见到宿若,谢望觉得自己卑微得快到泥土里去了。

雨还在下着,宿若鬓边的发丝贴在脸颊上。

但一阵风吹来,还是将宿若的长发吹动,那张脸上的眉眼可以说得上是惊心动魄的漂亮,配上眼角的那颗小小泪痣。

明明身上都沾了泥水,却还像是出淤泥而不然的莲花。

谢望第一次见到宿若的时候,就觉得宿若高高在上,虽然宿若对他总是很好。

不知过了多少年,谢望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能再见到宿若。

他的膝盖一弯,竟然就这样直直跪了下去。

膝盖碰到石阶,重重的一声,惹得旁边的工人都忍不住侧过头来看。

谢望在这里没有对任何一个人跪过。

不管是监工,还是这里的地方官,不管是被打,还是被侮辱,谢望都没有跪过任何人。

“殿下……”谢望的声音沙哑至极,“太子殿下……”

宿若看着谢望,视线都被泪水模糊。

再也没有人对他这样跪过,叫过他一声太子殿下。

连曾经自己是太子的记忆都变得仿佛前尘往事那般淡薄。

梅清扬的跪不是跪,是玩儿。

梅清扬就算跪着,在气势上也压着宿若,因为他只是凭着自己心情好,愿意跪一下,心情不好,就随时能将宿若杀了。

宿若慢慢地半蹲下身子,伸出手抓住了谢望的手腕。

他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谢望就道:“我都……都知道了,殿下……”

宿若一怔。

谢望道:“朝中的事情,还有陛下的事情。”

微微一顿,他又道:“还有岑……”

谢望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紧紧攥住了手指。

宿若没有说话。

两人间安静了一会儿,宿若拉着谢望的手腕站起身,“这些事情,我们回去再说。”

谢望顿了一下,“回去?”

宿若没有停下脚步,一边拉着谢望,一边回头道:“离开幽州,我带你回长安。”

谢望看着宿若。

宿若拉着谢望回到了梅清扬的身边。

梅清扬依然保持着刚才那样的姿势,抱着臂,站在伞下。而旁边的监工已经瑟瑟发抖地跪在了地上。

梅清扬其实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亮了一下御用的玉牌。

那监工就吓成这样了。

梅清扬看了一眼宿若拉着谢望的手。

片刻后,他收回视线,对监工道:“这个人我带走了。”

监工头都不敢抬,只是一个劲磕头。

……

梅清扬在幽州有个旧友的宅邸,那位旧友似乎已经过世了,宅邸还一直留着,梅清扬就带宿若和谢望在那个宅邸住下。

只住一夜,就要即刻返程。

本来梅清扬也没有打算要留下住一宿。

但看着宿若似乎有很多话想跟那个满身泥的什么谢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