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泠泠,寒风拂面。
谢明翊恍若未觉,一步一步朝黑夜深处而?行。
雨丝飘若柳絮,沾染了满头满身,晶莹细小的?水珠落在他浓密纤长的?眼睫上,莹莹欲坠。
今日是他的?生辰,是他作为沈奕的?生辰。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他自出生后,虽是锦衣玉食,却极少见到母亲。唯有生辰宴时,母亲无论在天涯海角都?会赶回来陪他,给他带天南海北的?小玩意儿,搂他在怀,亲昵地捏着他的?小脸,将?难得的?温柔一面悉数予他。
每年生辰宴前,他都?满心期待母亲这次会给他带什么好玩的?,是烟雨江南落笔的?纸鸢,还是黄沙戈壁锤炼的?连环锁?
直至六岁那年,他等到的?,是母亲的?死?讯。
后来他留在沈兴良身边,沈兴良问他要不要过生辰时,他总是摇头。
旁人只道他身份落魄性子拘谨,不爱热闹。
不是那样的?。
他也曾有过热闹盛大的?生辰宴,众人笑意盎然地庆祝他的?诞生之日,他小小的?手分?别拉着母亲和父亲,好奇地打量每一位恭敬道贺的?权贵。
……
年幼时候的?桩桩回忆点点滴滴浮上心头,让谢明翊失控的?心绪逐渐平缓了下来。
但,不止温暖的?,明亮的?,令他再难企及的?温柔。
也有那些苦涩的?、充满血腥味的?阴暗。
光与夜的?交织,明与影的?搏斗,如画卷徐徐展开,勾勒出他的?二十年华。
他七岁从?地狱里捡回条命,十岁入军营历练,十六岁一举歼灭沿海贼寇,又两年,驻守北境三州,令北狄闻风丧胆。
再后来,他终于得以?回京,登上储位,除去?最大的?威胁宁王,紧接着清洗朝堂,剿除异党,将?权柄拿捏于掌心。
至此,复仇大业也不过堪堪开了个头。
他从?来冷静理智,不允许自己失控。
可,近来种种似乎有些偏离。
夜色渐深,春寒料峭。
谢明翊深吸了一口气,冷意刺得他低咳了两声。
体内翻腾的?燥热仍是难以?抑制,他停下来,扶着湿冷的?树,手指深深掐进树干里。
不知为何,耳畔又浮起?了贺春水的?话:
“小子,软弱者无法站立,你要记住!”
“想?想?你的?母亲!想?想?沈家四百八十三口人命!”
“哭什么,等你瘫痪成了废人,再哭不迟!”
彼时,贺春水用带刺的?藤条一面抽他,一面厉声呵斥命他站起?来。
不足七岁的?他用力撑着拐杖,在湿滑的?地上一瘸一拐地挪动,稍有掌握平衡不稳,便“扑通”摔倒在地,跌得钻心地疼。
起?初他还会小声压抑着哭,闹着要父亲。
“都?死?光了!你全家都?死?了,老子上哪儿给你找爹!”贺春水只会不耐烦地凶他这两句话。
等他哭累了,老头儿又会给他倒一碗苦涩至极的?汤药,守着他喝完。
“药不苦,药哪儿苦,最苦的?是人生呐。”鬓发?斑白的?老家伙总这样嘀嘀咕咕。
后来他才明白,药确实不苦。和他深刻明白自己背负的?血仇后相比,药可太甜了。
贺春水救他,教他,竭尽所能地治他的?腿,给了他第二次命。
可他仍是个小瘸子,他站不起?来。
一个没腿的?废物,怎么去?复仇?
故而?,他趁着贺春水困顿时,吃了老头儿的?半成品试验药。
然后,他确实站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