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低垂,大片雪花飘落在伞面上,沙沙作响。
伞沿慢慢倾斜抬高,逐渐显现出一道挺拔身影。
那是个身姿颀长的年轻男子,白袍玉带,金冠束发,裹着一件黑狐大氅。他半垂着眼,指尖拂去袖侧的落雪,才缓缓掀起眼皮,朝庭院中睨了一眼。
他本就漂亮得精致,锦衣华服下,愈发显得矜贵傲然。尤其是那双眼睛,总似笑意浅浅,偏那笑意不达眼底,只斜睨了一眼,便叫人后背生寒。
万籁俱寂的夜幕下,倏然响起一声极轻的喟叹。
董兴思绪急转,冷汗滴落。
任职锦仪卫指挥使这段时日,他早摸清了东宫的性子:太子全然不似表面的温润如玉,笑得多温和,下手便有多狠辣。即使是他,也不免生出惧意。
“拜见太子殿下”
不等太子发话,董兴腿一软先跪了下来,其余人等跟着乌泱泱跪了一地,噤若寒蝉。
听见齐整的叩拜声时,卫姝瑶身子僵了下,慌忙扔开割断的绳子,躲进门后。
她从缝隙望去,循声看向来人。
天地之间,独见一道丰神俊朗的身影立于雪地中。
额上火辣辣地疼,鲜血顺着眼皮淌下来,她用力揉了下眼,才将将看清那人面容。
许久不见却又分外熟悉的清冷黑眸,就这样闯进眼帘。
她目光霎时凝滞。
谢明翊,这位三个月前刚被寻回即立为太子,当今圣上唯一所出的皇子
乃是她的故人。
卫姝瑶屏住呼吸,听见自己心跳不受控制地狂奔,振聋发聩。
她像是被挤进奔腾的时光洪流里,一下回到了永庆八年的上元节。
回到及笄前,她曾做过最越矩的一件事。
躲藏
永庆八年正月十五,京城上元灯节热闹非凡。
十四岁的少女一手提着花灯,一手拢紧了朱红大氅的兜帽,沿着河道奔跑。
河边漫天星烛,温暖了深夜的凉意,在她身上似水波荡漾开来。
她跑过热闹的长街,穿过偏僻的石板路,最后停在那扇老旧的木门前,“笃笃笃”轻敲了几下。
清脆的声音,被夜幕中的马蹄声盖过。
她慌了神,纤细手指掐进了木门,朝里轻声低唤,“沈奕,你在吗”
没有任何回应。
她又敲了敲门,急得红了眼,“沈奕,救救我……”
透过门缝,她看清了屋内。
少年静坐在角落里,拭着长剑。闻声,他微微掀起眼皮,放下剑柄,起身,走到门前。
随着他动手开门,少年身上微热的气息和淡淡木香扑面而来。
他刚沐浴过,披着件靛青外衫,半干的乌发散落肩头尚未束起,额前垂着几缕碎发。
卫姝瑶仰起头,与他四目相对。
灯火从远处遥遥映过来,融进少年眸子里。
似是落入凡间的流星,又如山涧初升的一抹朝阳。
“有人在找我,让我躲一躲。”她瑟缩在大氅里,裙摆湿透,凉意刺得她浑身发抖。
耳上的玉坠垂落下来,碰着雪白细腻的脖颈两侧,轻轻摇晃。
少年目光越过她的肩头,淡淡瞥了眼远处,收回了视线。
他复又打量了一眼卫姝瑶,漆黑的眼底一片安静,瞧不出情绪。
“哒哒”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她越来越慌。
卫姝瑶来不及钻进屋里,心下一急,背对着来人,上前贴近了少年。
她微红的手腕勾住他的脖颈,踮起脚尖,倏地亲上了他的脸颊。
手里的荷花灯“嘭”地一声掉落在地,滚进了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