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星如当然推据了,他固然舍不得经营数年的项目,但还是不要因为他与柏兰冈的私人恩怨影响了工作。他以为所长的倾向也是如此,料不到当他拒绝后,所长没有马上答应,反道:“不着急,你回去再仔细考虑。你这个项目带得很好,也出了成果,到底也是你的心血;我也是这样上来的,很清楚放弃一个好项目的滋味。给自己一点时间,再想一想。”
奉星如整理了一晚上材料,第二天交到所长桌上,不必多说,所长了悟他的答复。
有人退就有人进。交接资料的那天,他们吃了顿饭,席上有学生奇怪奉星如怎么忽然退出了,奉星如找了些理由,譬如家里要照顾,而下基地则不能擅自离队云云,搪塞过去。接手的同事倒是给奉星如敬了杯酒,他年资熬够了,如今正缺一个好项目升职称。这下子真是瞌睡遇上枕头――他由衷感激奉星如。
奉星如不知道,那天散伙时,所长翻着他的交接报告,也在揣测他本人。从一个领导的角度,奉星如是那种让领导放心、但绝不会成为心腹的下属――工作负责,人情圆滑,不挑事,也不出头。他能看出奉星如在他面前的压抑,他们彼此都知道奉星如背后那些柏家的势力,但奉星如在平日的工作里掩饰得很好,甚至除了所长本人,再无旁人知晓奉星如的丈夫姓甚名谁。所长揣摩的是,奉星如的这种不争先,是否也是他的伪装,另一种掩饰。
人事部调给他的档案是伪造的――或者说,是剥离了许多真实的奉星如而塑造的,他并没有深究的欲望,也不好奇奉星如完整的档案,他的过往。当初交接的时候,有人透露过,奉星如是从一线战场退下来的军官,所长想,他其实应该很有武官那种血性。
但他没在奉星如身上看见这种血性――奉星如倒是还保持着作战时利落干净的风格,只能看得出他久经训练,那种搏杀的狠厉已经在他身上消失了;穿上军装时,他甚至比所里大部分真正做了半辈子研究的人更文气。
凭他这些年的政治经验,所长很清楚,奉星如是个不能过度探究的人。这也是明明奉星如与这冷清衙门格格不入,所长却容得下他、他们相安无事的因由。
既然奉星如表明意愿,所长虽然有些惋惜,但还是遵照结果向基地回复。
当他们的方案传到基地时,柏兰冈原本只照着普通事务交给副官代签,但听说是来自研究所的文件,他心念一动,留下了。他翻了些页数,看到人事名单时,倒是意外,那上面的牵头人竟不再是奉星如三个字。
他原本要致电向研究所,副官已经要拨电话――他拦住了,大约傍晚,他才从自己的手机里找出奉星如的号码。
奉星如正开车,听到语音播报来电是谁,还诧异地分神一瞥。
男人的声音仿佛在担忧:“你们项目换人了?”
“因为我?”
奉星如轻笑,趁着红灯,他刚好有些余裕解释:“不是的。所长确实问过我,然而我想,虽然您不一定介意,但要是我将来影响了大家工作,还是不好。所以我主动摘名了。”
“那你之前的工作怎么算?”
“发表的论文还是算我的,之前的成果没有变动。”
“你以后呢,他们真的没有别的干涉?”
奉星如不是不能体会男人急切追问之下的忧心――但他更多的是一种蒙了纱布般的迷惘和滞涩,就像那瓶让副官特地买的药水,他何德何能,在离婚之后承接柏兰冈的关心。他回到西苑,熄火之后,在车里多坐了好一阵。
他理不清此刻的百感交集,就像他无法知晓柏兰冈的心意――他从前那样冷淡,为何此际才展露他的热切;或者其实有个猜测,几乎昭然若揭,但他偏偏最不敢接近它,妄加揣测。他在逃避、在害怕、连些微的可能他都不敢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