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危平静合起书册,再次环顾四周,指尖点着桌子。
从薛府门口到这间屋子,一路全是长刀砍出来?的痕迹。
在他们路过院中那株遮天蔽日的柳树时?,对面一名男子微微侧身,遮住跪在地上,背对着他们正在擦拭溅在柱子上血迹的侍女。
地上铜盆中盛着粉色的水。
那个所谓的薛府管家?,虽然能道出薛玉楼与薛绯衣的名姓,但?在跟着魏危一行人进来?时?腰微前倾,背部隆起,看似步履随意,实则蓄势待发。
如?果不是陆临渊报出自己的身份,恐怕在他们进入内院后?,就准备暴起杀人。
但?薛府大门没有被过多破坏的痕迹,争斗应当?是从府邸里面爆发的。
有人仓皇躲避,一路跑到这里,锁好?门窗,但?奈何寡不敌众,被人从门外强行打开砍伤,逃命之人跌在了地上,喷溅出血液落到一旁的书册。
魏危抬头看向房梁,上面干干净净。
人应该没有死?或者说至少没有在这里死?。
长刀若想要杀人,无论是斩首还是刺心,这间屋子里不可能这么干净。
院中那株柳树是春意最繁盛处,魏危抬起头,隔着重重叠叠的柳叶后?,与对面二?楼正在盯着底下的那双浅色眼睛静静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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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长吉今年十二?岁。
此?刻她藏在厨房的草堆里,手脚不自在地蜷着。
两天两夜的不眠不休后?,体力早已消耗殆尽,但?她仍然不敢睡。
她睁大眼睛,回?想起这几天发生的一切。
……
……
两天前,一队商队敲响薛府的大门。
为首的胡人模样的中年人自称为夏无疆,说自己一路从开阳过来?做生意,在陈郡前往荥阳的荒路上正好?与薛家?的薛玉楼薛绯衣偶遇,因?此?相识。
他听说薛家今年培育出奇异的绿梅,奇货可居也好?,看个新?鲜也好?,想顺路买几株回?去?。
上门的生意没有不好做的,门房进去?通传,随后?很快大开府门,请商队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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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队一行三十多人,门房让领头的几位进入正院,其余人就在外院歇息。
薛长吉彼时正在内院爬柳树玩,母亲叫她进房练字,说是有人来?了。
薛长吉穿着一件桃红色比甲,脖颈柔软的兔毛将她暖融融地包裹住。
她问:“阿兄阿姐回?来?了?”
问的是在儒宗求学的薛玉楼与薛绯衣。
母亲笑着回?答:“不是,但?快了,应当?就在这两日。听那位客人说,他们在陈郡还遇见了。”
薛长吉今日的目标是临完一遍《大墙上蒿行》。正在她临窗搓着手预备磨墨时?,穿着天青色罗裙的侍女路过,在窗口摆着的小瓷瓶中插入一枝绿梅,笑说今年的绿萼梅开得?很好?,颜色又漂亮,香气又好?闻,明年一定会有更多人来?买。
赏梅是一件很风雅的事,但?贩梅在其他人眼里就难免沾上了铜臭味。
薛家?做的是花木生意,在外人眼里不够体面,但?是好?在很赚钱。
薛长吉看着窗边那枝孤零零的绿梅,忽然在想:既为此?业,则当?安之。为什么赏梅以为常,贩梅则以为异?梅就是梅,总不能在他们手中是铜钱,到文人手中就忽然成了花中之魁。如?此?终是好?孤癖之隐,而非好?梅。
薛长吉一边这么想,笔下一边临着书帖。
人生居天壤间,忽如?飞鸟栖枯枝。
薛长吉的人生以那支绿梅为分界线,在一夜之间坠入无边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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