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总瞧我,以为你或许有些好奇,”郑婉闻言便也点了点头,拿了个小碗,拨了些递到身侧的正牌石榴嘴边,笑着揉揉它的脑袋道:“你也尝尝。”
丛雨坐在对面不作声地瞧了她一会儿,才笑了笑,解释道:“我看公主,是觉得公主近来似乎比从前开心了许多。”
丛雨虽明白行至如今身不由己的境况,其中多有郑婉的缘由。
但对郑婉,她的确是没办法生出太过负面的情绪。
若说实话,她其实也并不介意这样总跟着郑婉的日子。
劳累与疲惫不是假的,但至少充实。
就当她是个奴性难改的卑懦者,她甚至觉得眼下比从前在宫里的时候还要自由些。
于是她面对对郑婉时的态度,更多的反而是担心。
担心眼下她所依托的这位三少主,也不过是同可汗一般无二的人。
担心这条路上的曲折,远比郑婉所构想的还要艰难百倍。
她其实希望郑婉终有一日,能够得偿所愿。
如此,即便有再多人恨她,也起码有所得获。
而不是迢迢千里后,只是将命定的坟冢迁了个地方。
所幸眼下看来,那位三少主似乎并非是豺狼虎豹一般的人。
她当然明白人不能只看表面,人会因各式各样的缘由伪装成截然不同的模样。
这样的例子,无论是市井小民,还是达官显贵,都数不胜数。
眼下的完颜异,也并不能保证与这种可能性绝无瓜葛。
但他看郑婉的眼神的确不同。
他不是个温和的人,也并没有显露过世俗意义上面对另一半时柔软缱绻的眼神。
但他看郑婉的时候很认真。
不像是在看她那张任谁也要叹一句漂亮的脸。
而是平视她皮囊之下,与外表截然不同的底色。
愚钝于她,也明白这一点的难能可贵。
郑婉闻言,抬眸看向丛雨,见她含笑瞧着自己,一副不染尘世的白玉模样。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丛雨看了许久,察觉到逐渐颤抖起来的指尖,下意识垂下眼,遮住了眼底一时无从消解的复杂情绪。
她对丛雨不乏冷语相向之时。
比起虚假的人际和谐,郑婉更希望她不必多花心思在旁人身上,白费心力。
尤其是当她关心的焦点,是差点要了她命的恶人。
但丛雨始终是个温柔敦厚的人。
像辛苦耕耘了一辈子的青牛,待到老得走不动了,被领到磨刀人面前,还要去跪身安慰不痛不痒落了几滴泪的主人。
郑婉并非第一次见这样的人。
就像那个多年前被她连累着没了命的侍女。
最后被人拖去刑房前,甚至还对她这个罪魁祸首抽泣落泪。
她不哭她即将身首异处的厄运,反倒哭郑婉被划烂的一双手。
那天的郑婉一直站在原地。
看着被人拖走的人又被支离破碎地拖回来。
看着一地的泪和血被人走来踩去,直至混成了挂在鞋边的泥。
看着大雨倾盆,将紫禁城重新粉饰回干净整洁的模样。
也看清了世道回馈给温良的绝礼。
所以郑婉总会觉得讽刺。
她不懂为何这样真挚的品质,却偏偏总是毫无用处地落在手无权势的人身上。
而最该明德浴心的上位者,却往往是杀人不眨眼的阎罗,谈笑间便能将那些温良的信徒生吞活剥,骨头也顺手扔去熬汤。
天道有错,命运戏人,类似的错位之处数不胜数。
于是她行于洪流之中,常觉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