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素来不管五品以下官员任免,中间必是有人举荐,裴爽又出身河东裴氏最差的一支,嫡宗的人不会来管这等升迁小事。

京兆府,林业绥。

林业绥推举此人来担任监察御史,难不成是要走他父亲那条路,企图用小小一个监察御史便想撬动盘踞几百年的世族?

“大人。”

谢晋渠像个耷拉耳朵的兔子,垂立在门外。

谢贤见人来了,不再去想朝会的事,不悦道:“怎么来这么迟?”

谢晋渠知道父亲是要与自己说何事,这才慢吞吞来书斋,可他只敢说:“见大人不敢衣冠不整,穿衣费了些时候。”

想训斥一番的谢贤想到别的事,咽下作罢,开口告知一声:“官家命你担任秘书郎中,踏春宴过后上任。”

秘书郎中为从六品上,隶属秘书省,掌管图书经籍。

虽秘书郎中与著作佐郎同为从六品上,可两者之间差距却是极大,前者直接隶属秘书省,秘书省下领著作局,官家亲下旨意让谢晋渠以此职位入仕,便是非同一般。

谢晋渠眉目瞬间沉下去,犹如被绑上了一块石头,他始终无法甩开,只有拱手:“大人正当盛年,府中还有七哥与九哥...”

话未说完。

“竖子!”谢贤将手中的竹简扔到地上,摔出清脆的声儿,紧着怒斥,“你难道不知如今谢氏将军房子弟凋零,到了你曾祖已几近绝嗣,便连你祖父都是从旁支过继而来,我二十来岁才得你,八哥夭折,七哥与九哥年纪尚小,你想逍遥四海,又是要置谢氏于何种地步?”

“被哄骗几句,便当真以为天底下有什么名士?不过都是愤世嫉俗的无能之辈罢了!家族式微,难以入仕,便搞出个寄情山水的名头出来,让世人以为他们不做官是不愿,而非不能。”

“你所敬仰的那个山人,几十年前又曾在多少世家门前求过入仕途径。”谢贤站起身,积攒的忿恚再也无法隐忍,怒发而冲冠,“朝廷今日招他们入仕做高官,明日天下便再无名士。”

瞧谢晋渠不说话,他也缓下语气:“琅玡王氏以爱慕清谈闻名,族内多是文采斐然之人,老庄之说信手捏来,嘴上说是不重权势,可王氏子弟到了仕途年纪,皆是个个入仕,又有哪个是真去做了名士的?”

谢晋渠不知为什么父亲要去争这些权势,永不知满足手中所有的,可争到最后,再也可争的,只剩下一张皇帝宝座...

他咽下这些话,拱手道:“谢氏在朝中已有大人,已是司徒,难道还不够?”

“你从小到大都要与你五姐争个高低。”谢贤眼中终是露出一丝嫌恶与讥讽,话亦说得毫不避讳,“可若你五姐是儿郎,她则必会入仕。”

五姐瞧着是出世之人,但从她代谢晋渠所写的那些史论,便可一窥其心,里头论述了历代得失,所给出的见解连他都免不得一惊。

直言掌权者,无论是治理天下的帝王,治理一方的仕官,或是治理内宅的妇人,皆应要有狠辣的手段、仁爱的心,才堪称合格。

她也更明白世族要如何维存的理,断不会说出如此愚钝的话。

可惜,五姐不是儿郎。

更可惜,女郎无法入仕。

谢晋渠心中松动,他一直都知道五姐是强过自己的,大人所夸的史论也皆是五姐功劳,每每听着大人那些夸赞自己的话,他便更难受。

可不知从何时起,自己的言行竟开始学起了五姐来,似乎只要学她,就能成为她,好比五姐要瞧那本野史,他便提前去借来瞧。

当日他问五姐会如何做,也不过是想有模有样的学五姐。

她若答会,自己或许就会入仕。

可五姐未曾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