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抄写出来的经文也接连被掉落下来的水迹给打湿,那句“你凭什么以为我便能够活下去”几乎便要脱口而出,可望着男子那双漆黑发亮的长眸,她只能咽下去.

她不能叫他担心。

她说:“我都答应你。”

林业绥唇角浮着若有若无的笑,喉结微滚,不忍道:“幼福,来我身边。”

谢宝因匆匆搁下笔,立马便撑着几案起身,奔往男子身侧,在他旁边蹲下,与他对视,双眸含着晶莹,三十七岁的她好像又变回到两人刚成婚时。

林业绥手指瘦削,羸弱泛白的手背上,筋络突起,泛着浅浅青色,他贪恋的抚着妻子的右颊,一遍又一遍,不耐其烦。

在妻子滚烫的眼泪落在手上后,他收回手,隐忍着不舍,每说一字,便剜一次自己的心:“大人早亡,当年你我的通婚书是我亲自所写,只是时日太久,有些记不清写什么,我怕到时不能与幼福重逢,想再看一眼。”

谢宝因隐隐约约意识到什么,愣了半瞬,温顺点头,凝噎道:“那我去给你拿来,但你得等着我,不准擅自走,不然我可要恼的。”

林业绥轻笑嗯了声。

谢宝因这才转身离开。

望着妻子离开的方向,林业绥眼尾渐渐变得湿润,他喃喃自言:“绥自长子,年已成立,未及婚媾。承贤第五女,令淑有闻,四德兼备。愿托高媛,谨因博陵林氏,敢以礼请。”

…………

寂静的内室里,落针可闻。

男子坐在圈椅中,脑袋低垂着,双手搭在曲木凭几上,天色透过窗墉照射进来,光影投在消瘦刚毅的侧脸,安安静静。

《道德经》掉落在他脚边。

他穿的黑色暗纹圆袍,胸口有金线绣的大片松柏,跟他人一样,风骨不折,便是现在走了,也仍还是坐的端正。

紧忙回来的谢宝因站在门口,瞧着里面发愣,脚下一步也迈不出去,好不容易走了过去,右手却发着颤,缓缓抚上男子还有余温的脸颊,也就这一下,男子猛然栽在她怀中。

她知道,这一刻才算是真正断气。

一股巨大的哀痛袭来,心口像被什么给绞着,喘不过气来,红丝也瞬间充斥着双眸,眼里的白色瞬间变为红,她轻轻抱住男子,张嘴的同时,一滴泪混着血珠滑落下来:“是在等我来才走?我就知道你不会食言,可你还是走太早了,没有听到我说‘能与你在世上走这一程,幼福再无憾事’,好好睡吧,你太累了,这些年你比我累。”

林真悫、林真琰赶来时,只见到母亲瘫坐在地上,不言不语,满眼血红,怀中还抱着他们没了气息的父亲。

两人赶紧跪下,开始哭丧,哭了一阵后,马上便安排人去各坊报丧,同时还有储宫与兰台宫。

谢宝因轻轻拍着男子的脊背,一下又一下,像在哄他睡觉般,她不再流泪,不再伤心,只是默默的感受着怀中的人变凉变硬。

这日是九月初二,他们刚好夫妻二十载。

…………

听闻林业绥弃世,李乙哀痛下诏,让其陪葬怀陵,葬入主陵右边最大的那座墓室,并在怀陵建其寝殿,命人四时日月祭祀,同时获赠太傅、列侯,谥号“文成”。

丧礼是林真悫与他妻子崔氏操办的,林业绥就躺在外面绘有文彩的棺椁里,来了许多人看他。

谢宝因穿着斩衰之孝,手中执杖,乌发堆成高髻,髻伤只有根白色的冠绳缨缠绕一圈,她站在棺椁旁迎来迎往,始终没有再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