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的沉,飘的飘”,大家感觉一下,其实是彩云站在一边看,看到所有她冒着做小偷的恶名去偷来的给贾环的珍贵东西,“沉的沉,飘的飘”,随水流去的飘走了,沉到水里就沉掉了。其实是她所有爱情的幻灭,所以多这两句跟少这两句,文学上有很大的差别。
心事丰富才会有文学,一个事件发生以后会还有细节。如果我们的心灵已经越来越粗糙,就看不到这个延续。我很希望在《红楼梦》里面,我们慢慢阅读找回一些很细致的东西,甚至我自己会提醒说:“是不是因为生活的匆忙、粗糙,我的身上慢慢流失了一些东西。我看不到‘沉的沉,飘的飘’的那种忧伤。”读这两句的时候,彩云这个十几岁女孩子的忧伤,你就完全看到了。
然后彩云“自己气的夜间在被里暗哭”。我想我们的生命里面大概也有过这样的经验,生命里面会有一些事件让你觉得委屈,因为这些东西都是你偷去给那个人的,所以你当然不能讲。而彩云是一个丫头,晚上睡的时候,可能也在一个通铺里,没有机会有自己的单人房,所以最后是蒙着被子在里面哭。
作者这些描写“沉的沉、飘的飘”,“在被里暗哭”,都是事件之外的东西。如果要写事件,只要写彩云把东西丢下去就好了,可是曹雪芹伟大的地方是,事件接下来还要写到这些部分。
然后作者才转到宝玉要过生日了。前面你可以看到五儿的委屈,看到彩云的委屈,甚至看到贾环、赵姨娘的委屈。可是接下来要写宝玉的生日了,这里面是明显的对比。从人世的荒凉,从晚上躲在被子里的哭声,忽然转成一种喜气洋洋的宴会。
“当下又值宝玉生日已到,原来宝琴也是这日,二人相同。因王夫人不在家,也不像往年热闹。只有张道士送了四样礼,换的寄名符儿﹔还有几处僧尼庙的和尚、姑子送了供尖儿,并寿星纸马疏头,并本命星官,值年太岁,周年换的锁儿。家中常走的女先儿来上寿。”
小孩子过生日常常要从庙里求一个保佑的符挂在身上,现在台湾还有这样的习惯,叫“寄名符”。“供尖儿”是寿桃摆到上面有一个尖尖的形状,后来变成民间的一个俗话。“疏头”是一种祭神的祝词,写在长的纸条上,比如某某人生日,乞求天神保佑之类的。“本命星官”,所有为他守本命的这些星官。“值年太岁”,“太岁”是指木星,所以我们现在还有一个习惯,就是“安太岁”,比如今年我生辰八字逢太岁,犯克,就要去庙里面安这个太岁。所以都是各个和尚庙、尼姑庵送东西来,为宝玉祈福的。
人世间有人是三千宠爱在一身的,有人是这么荒凉的,作者一转就转过来了,可是细心的读者慢慢会看到人世的冷暖。
还有“周年换的锁儿”,中国用了一个非常特别的符号,去对抗时间,去对抗人的衰老,就是“锁”。我们现在还保留这个习惯,婴儿在医院诞生,会去打一个金锁,其实是锁住的意思,包含着不会消失、不会随便老去的意义。还有过年给的压岁钱,“压”也是这个意思把年龄压住。
我记得哥哥的小孩出生的时候,身上挂了几百个锁片,因为你知道那种家族人多、亲戚朋友多的时候,小孩会受宠到收到很多锁。可是没有读《红楼梦》的不会特别去想说,锁原来是每一年都要换的,因为锁旧了以后就锁不住。所以每一年要替他换一把锁可以锁住,而且换更不容易打开的那种三道锁。我跟很多朋友讲过,我上黄山的时候,其实最大的感触是看到山路旁边的铁链上全是锁。我亲眼看到很多是兄妹、夫妻、亲人,把名字用电钻刻在锁上然后锁住,口中还念念有词,念完以后就把钥匙丢到山谷里去,表示说我们在一起,再也分不开了。不知道为什么,其实那个时候我有一点想哭。
“女先儿”就是说书的人,知道宝玉要过生日了,就跑来祝寿。可是拜寿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