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自己去摘李子,她不需要跟别人在口边去抢东西吃。
因为这个管李子的人是小警卫的舅妈,柳家的也有一点气这个小警卫,她就说:“你舅母、姨娘两三个亲戚都管着,怎不和他们要去?倒和我来要。这可是‘仓老鼠和老鸦借粮守着的没有,飞着的倒有’。”这又是民间语言,今天在整个正规的学校教育里,你可能永远学不到这个东西。比如我们在法国读书学法语,因为一直在大学里,法语里面其实有一个部分永远碰不到。有一天你如果去巴黎的pub里面待一待,会发现一半的话听不懂,因为那个语言是在学校里面听不到的。如果有一天你接触到那种跳街舞的小男孩,会发现那个语言有大概四分之三听不懂了,他们又有他们语言的特征。所以语言其实是跟一个文化的阶层有关系的。《红楼梦》的了不起在于包容了各个不同层次的语言。
我觉得语言本身本来就应该包容很多不同的东西进来。这几年我很喜欢夏曼·蓝波安的文学,因为他把达悟族很多的东西变成了汉语,我觉得他在丰富汉语。比如,他会描述他的爸爸年纪很大了,就是用达悟族的语言说:“我很老了。”可他不是直接说“我很老”,而是说:“我是那个很低的夕阳了。”我听到的时候吓了一跳,因为达悟族住在兰屿,是在海边,他们看到太阳越来越低的时候,就是生命快要结束了。夏曼·蓝波安用汉字写出这一段的时候,我觉得达悟族语言的魅力出来了。我觉得像这样的作家,对我们非常重要,因为他提供了他自己族群语言的魅力,他可能会丰富我们的语言。
我跟很多朋友提到,我有很长的时间在大学里,最不喜欢的语言是大学的语言。因为它就是很正经八百,没有活力、没有魅力,比起六合夜市的语言,比起我在桃园的文昌公园听到的那个客家老人家的语言,比起达悟族的语言,它都没有力量。
这个柳家的讲了一大堆,小警卫就笑着说:“哎哟哟,没有罢了,说上这些闲话!我看你老以后就用不着我了?就便姐姐有了好地方,将来更呼唤着的日子多,只要我们多答应他些就有了。”这里面就有一点意思是说,你今天对我这么不好,你将来是不是用不到我了。所以重点不在你给不给我水果,重点在于说你看不起我;既然看不起我,你就要小心一点,有一天我会不给你方便。
这个“姐姐”就是柳家的女儿五儿。五儿如果十六岁的话,这个小警卫大概十五岁,他叫五儿姐姐。他说姐姐将来即使有了好地方,到宝玉房里当差,要呼唤的日子更多,难道就用不到我们了吗?他其实有一点心里受伤,说,你看不起我这个小警卫,我这个小警卫有一天不帮你的忙的时候,你也没有什么方便。你女儿如果将来做宝玉的丫头,要常常进出这个门,我尽量赶快来帮她把门开了,就是给她方便了。生活里面那种最卑微、最低贱的人,他有时候管到你的时候,刚好就会把你卡住。小时候听妈妈说“不怕官,就怕管”,其实讲的就是这个意思。
这里也透露出来,大观园当中没有秘密,里面的八卦跟以讹传讹是非常严重的。我们上回说过,五儿一直想要进宝玉房里做丫头,所以外面已经传遍了,说五儿有野心。“柳氏听了,笑道:‘你这个小猴精,又捣鬼吊白的,你姐姐有什么好地方了?’那小厮笑道:‘别哄我了,早已知道了。单是你们有内牵,难道我们就没有内牵不成?我虽在这里听呵,里头却也有两个姊妹成个体统的,什么事瞒了我们!’”柳家的好像有点假装说:我们没有在关说什么事情啊。小警卫就讲,你别骗我了,你别看我是个小警卫,地位很低,我们在里面也有几个内线。难道只有你们有内线,我就没有内线?
我有我的关系,你有你的关系,所有的内线关系牵起来,最后就形成派系。所以到最后事情爆发的时候,常常发现原来是派系斗争。等一下就会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