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记不记得赵姨娘的哥哥赵国基的事,其实他们就是下三等的奴才,她是想把自己的自信找回来,可是用了最惨的方法。“你都会看人下菜碟儿!宝玉要给东西,你拦在头里,莫不是要了你的了?拿这个哄他,你也只当他不认得呢!好不好,他们是手足,都是一样的主子,那里有你小看人的!”

舞台上的芳官是小姐,大家闺秀,哪里受得了别人骂她什么娼妓、粉头?“一行哭,一行便说:‘没了硝,我才把这个给他。若说没了,又恐不信,难道这不是好的?’”

她说:“我便学戏,也没往外头唱去。我一个女孩儿家,我知道什么是粉头、面头的!”这句话很厉害,芳官当然不会不懂,因为唱戏的女孩子不会不知道这些词汇,你讲什么粉头、面头,我根本听不懂,你是不是做过这些事,不然怎么会知道粉头、面头的?“姨奶奶犯不着来骂我,我又不是姨奶奶家买的。‘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呢!”

最后这句话是最厉害的话,梅香的结拜姐妹,两个人都是奴才。意思是你自己也好不到哪去,你就是个下三等的奴才。芳官学过戏,伶牙俐齿到惊人的地步。“袭人忙拉他说道:‘休胡说!’赵姨娘气的上来便打了两个耳刮子。”已经开始动手了,“袭人等忙上来拉劝,说:‘姨奶奶,别和小孩子一般见识,等我们说他。’芳官挨了两下打,那里肯依,便撞头打滚,泼哭泼闹起来”。有没有发现学戏很有用,实际上不见得多么痛,可是她一定要闹给大家看。“口内便道:‘你打得起我么?你照照那模样儿再动手!我叫你打了去,我还活着!’便撞在他怀里叫他打。”我相信赵姨娘没怎么打她,她倒把赵姨娘的肚子撞了好几下。

“众人一面劝,一面拉他。晴雯悄拉袭人说:‘别管,他们闹去,看怎么开交!如今乱为王了,什么你也来打,我也来打,都这样起来还了得呢!’外面跟赵姨娘来的一干人听见如此,心中各各称愿,都念佛说:‘也有今日!’又有那一干怀怨的老婆子,见打了芳官,也都称愿。”

底下作者描述了一个很不容易描述的一个场景,尤其对《红楼梦》这样一部描写贵族优雅生活的小说。蕊官、藕官两个唱戏的小孩,一左一右夹住赵姨娘,豆官跟葵官一前一后顶住赵姨娘。这个画面非常有趣,看到这一段,我就常跟朋友开玩笑说,千万不要跟戏班子的孩子们打架,他们都是练过功的,舞台上的武术身段并不完全是花架子,是有真功夫的。本来“当下藕官、蕊官等正在一处作耍,湘云的大花面葵官,宝琴的豆官,两个人闻了此信,慌忙找着蕊、藕二人说:‘芳官被人欺负,咱们也没趣,须得大家破着脸大闹一场,方争过气来。’”这很像戏班子的小孩,她们讲究江湖义气,过去很多戏班子是靠流浪走江湖卖艺的,在那种生态里必须彼此关心、照顾和保护。所以戏班子里的小孩之间的情感非常深,因为从小就在一起睡通铺。她们听说芳官被欺负了,四个人立刻就赶到,然后就打了一个武场的戏。

书上说:“四人终是小孩子心性,只顾他们情分上义愤,便不顾别的,一齐跑入怡红院中。豆官先便一头撞去,几乎将赵姨娘撞了一跤;那三个也便拥上,放声大哭。”本来芳官的放声大哭就有一部分是在演戏,她们是要练习哭的,那是基本功的一种,在很多的戏里要从很低声的哭到很高声的哭,是有一定音乐节奏的。戏剧系的学生吊嗓子就有哭的声音跟笑的声音,所以千万不要被他们骗,他们的哭跟笑都是可以设计的。看到芳官在哭,这三个小孩子也马上大哭起来,她们太有这个训练了,同时“手撕头撞,把个赵姨娘裹住。晴雯等一面笑,一面假意去拉,劝他们众人”。“假意”这两个字用得太好了,晴雯心里蛮高兴她们打成这个样子。真正着急的是袭人,因为她是怡红院的首席大丫头,闹出事情来,责任最大的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