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段落都在用超现实的方法让你感觉到这个世间真的有两个人这么像,寻找自己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孤独感,其实很多好的文学都写过类似的东西。英国作家王尔德的童话里常常会写这种感觉,比如会跟影子说话,觉得影子是另外的自己,人在青春期这种感觉尤其强烈。人这种和另外一个自我的对话如果一直存在,就会有一种明敏。很奇怪,一旦某个年龄这种敏锐会消失,人也就因此少掉了性灵。我觉得《红楼梦》关心生命的本质,就是关心性灵,性灵很抽象、很空洞,无法描述,但是有时候我们会感觉有些人渐渐变得语言乏味,木讷呆板,他身上的灵慧之气不见了。这里说的贾宝玉跟甄宝玉,刚好是生命里的两个部分,就是灵性还在的那种感觉。

“这里贾母喜的逢人便告诉,他家也有一个宝玉,行景也是一样。众人都为天下世宦之家,多有同名者,也有祖母溺爱孙者,亦古今之常情,不是什么罕事,故皆不介意。独宝玉是个迂阔呆公子的心性,自为是那四人承悦贾母之词。后回至园中,去看史湘云病去,湘云说他:‘你放心闹罢,先是“单丝不成线,孤树不成林”,如今有了个对子,闹急了,再打狠了,你逃走到南京找那一个去。’”史湘云开他的玩笑说,你们两个到时候可以坏到一堆去了。“宝玉道:‘那里的谎话你也信了,偏又有个宝玉了?’湘云道:‘怎么列国有蔺相如,汉朝又有个司马相如呢?’宝玉笑道:‘这也罢了,偏又模样儿也一样,这是没有的事。’湘云道:‘怎么匡人看见孔子,只当是阳货呢?’宝玉笑道:‘孔子、阳货貌虽同,却不同名姓;蔺与司马虽同名,而又不同貌,偏我和他就两样俱同不成?’”作者不厌其烦地用超现实的方法,其实就是要告诉我们,甄宝玉就是他。

“湘云没话答对,因笑道:‘你只会胡搅,我也不和你分证。有也罢,没也罢,与我无干。’说着便睡下了。”一个人在寻找另一个自我的时候,你身边最亲的人都不一定懂,所以史湘云说这是你的事。其实我们每一个人从哲学来讲都是一个孤独的个体,亲如夫妻、亲子恐怕都不会懂。这说明人在本质上是孤独的。宝玉有这么多人疼,有这么多的好朋友,可是未必懂他。“宝玉心中便又疑惑起来:若说必无,然亦似有;若说必有,又并无目睹。心中闷闷,回至房中榻上默默盘算,不觉忽忽睡去,竟到了一座花园之内。”宝玉已经到了梦中了,他“诧异道:‘除了我们大观园,竟又有这个园子?’”有没有发现不止名字一样,长得一样,连住的花园都一样,作者绝对是在透露身世了。

“正疑惑间,从那边来了几个女儿,都是丫环。宝玉道:‘除了鸳鸯、袭人、平儿之外,也竟还有这干人?’只见那些丫环笑道:‘宝玉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甄宝玉的丫头把贾宝玉当成甄宝玉了,“宝玉只当是说他,自己忙来赔笑说道:‘因我偶步到此,不知是那位世家的花园?好姐姐们,带我逛逛。’众丫环都笑道:‘原来不是咱们家的宝玉,他生的倒也还干净,嘴儿倒也乖。’宝玉听了,忙道:‘姐姐们这里,也竟有个宝玉?’丫环们忙道:‘“宝玉”二字,我们是奉老太太、太太之命,为保佑他延寿消灾。我们叫他,他听见喜欢。你是那里远方来的一个臭小子,也乱叫起来。仔细你的臭肉,打不烂你的!’又是一个笑道:‘咱们快走罢,别叫宝玉看见,又说同这臭小子说了话,把咱熏臭了。’说着一径去了。”

有没有发现这个自我,有的时候跟你相合,有时候和你分离;有时候是高贵的,有时候是低贱的。宝玉到了那个花园以后,本来觉得自己变成了最干净的人,可是忽然被人家骂成臭小子,顿时觉得自己一身脏臭。“宝玉纳闷道:‘从来没有人如此涂毒我,他们如何竟这样?真亦有我这样一人不成?’一面想,一面顺步早到了一所院内。宝玉又诧异道:‘除了怡红院,也竟还有这么一个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