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道:“那里年下就有了?只怕明年端阳有了。”贾母说:“这还了得!他竟比盖园子还费工夫。”贾母的语言很风趣,也透露出她的直爽。

“说着,仍坐了竹轿,大家尾随,过了藕香榭,穿入一条夹道,东西两边都有过街门,门楼之上里外皆嵌石头匾,如今进的是西门,向外的匾上凿着‘穿云’二字。向里的凿的‘度月’两字。”我觉得全世界的建筑里具备这么高文学性的大概只有汉民族,因为西方的建筑里很少有文学的东西。经过一个门,门上一边是穿云,一边就是度月,让你感觉把大自然里的美,把对大自然的向往都带到了现实的建筑空间中,如同行走在山水间。“来至当中,向南的正门,贾母下了轿,惜春已接了出来。从里游廊过去,便是惜春的卧房,门斗上有‘暖香坞’三个字。有几个人打起猩红毡帘,已觉温香拂脸。”因为又烧暖炉又焚香,所有的香味跟热气一同蒸起来,所以叫暖香坞。

“大家进入房中,贾母并不归坐,只问画儿画在那里。”你看有一点像来视察了。惜春就笑着回答说:“天气寒冷了,胶性凝涩不润,画了不好看,故此收起来。”我们之前讲过胶彩,天太冷“胶”常常不容易化开,所以毛笔沾了胶彩,正要画时,笔头上已经冻起来了。贾母不懂画画的专业,其实画胶彩画的人都知道。所以在台湾画胶彩画环境比较好,因为天气暖和。贾母笑着说:“我年下就要的。你别托懒儿,快拿出来给我快画。”老祖母有一点假装在骂这个孙女。

“一语未了,忽见凤姐披着紫绒褐褂,笑孜孜的来了。口内说道:‘老祖宗今儿也不告诉人,私自就来了,耍的我好找。’”贾母看她来了,“心中自是喜悦”。你看那个老太太的“喜悦”,是因为“我没有告诉你,就私自溜出来了”。我后来发现我母亲上了年纪后,有时候会自己偷偷溜出去看电影,其实是因为她觉得身体还可以,忽然想自己试试搭巴士去。她开心得不得了,我现在都能记起她的笑容。大家却急得要死,因为不晓得她出了什么事情,怎么不见了。我们几个兄弟姐妹全部请假,一直打电话,还跑到了警察局。

贾母说:“我怕你们冷着了,所以不许人告诉你们去。”因为她们如果知道老太太要出来,一定会跟着,跟着就会受冻。“你真个鬼灵精儿,到底找了我来。论理,孝敬不在这上头。”贾母说,你用不着这么孝敬我,我走到哪你就跟到哪。凤姐笑着说:“我那里是孝敬的心找了来?我因为到了老祖宗那里,鸦没雀静的,问小丫头子们,他们也不肯说,叫我到园子里来。我正疑惑,忽然又来了两三个姑子,我心里才明白了。那姑子必是来送年疏,或要年例香火银子。”贾家有固定捐给庙里的钱,这些叫年例的香火银子,所以这些尼姑固定会来要的。

我的一个企业家朋友告诉我,现在很多企业也是捐不少钱到庙里,庙里会定期来要。所以王熙凤就开贾母的玩笑说:“老祖宗年下的事也多,一定是躲债来了。我赶忙问了那姑子,果然不错。我连忙把年例给了他们去了。来回老祖宗,债主已去,不用躲了。已备下希嫩的野鸡。请吃晚饭去,再迟一会子就老了。”你看,凤姐真是老太太的开心果。凤姐一面说,众人一面笑,她也不等贾母说话,就命人接过轿子来,“贾母笑着,扶了凤姐,仍上竹轿,带着众人,说笑着出了夹道的东门”。

“一看四面粉妆银砌,忽见宝琴披着凫靥裘站在山坡上遥等,身后一个丫环抱着一瓶红梅。”会不会觉得完全像一幅画。然后大家都笑着说:“难怪少了两个人,他却在这里等着,也弄梅花去了。”贾母喜得忙笑道:“你们瞧,这雪坡上配着他的这个人品,又是这件衣裳,后头又是这梅花,像个什么?”大家笑道:“就像老太太屋里挂的仇十洲画的《艳雪图》。”

仇十洲是明朝四大画家之一,十洲是他的号,名仇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