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四书》、《五经》、剑、笏板、官印这些东西,最远的地方一定放的是大人希望他抓不到的东西。贾宝玉却抓了女人的钗环胭脂。所以父亲贾政觉得儿子是酒色之徒,从小就不喜欢他。
我每一次读到这一段都觉得恐怖到极点。因为他抓了一些女孩子的钗粉胭脂,父亲就始终觉得他是一个纨袴子弟。于是他就在宝玉身上特别加重压力,让他一定要读《四书》、《五经》,纠正他亲近女孩子的毛病。这反而逼迫他要跟姐妹们混在一起。这是叛逆时期,他有一种对抗,而这种对抗使父子之间变成对立关系,不能再沟通。当然我们也觉得不可思议,宝玉后来有一个怪癖,就是喜欢吃女人的胭脂。“悼红轩”、“怡红院”中的红字,有一部分也是在说他身上带有某种女性性格。
贾宝玉在一岁的时候抓周,好像已经决定了他一生的命运走向。在小说中,贾雨村开始为他做人生辩护。
在现实的人生里,我们常常把人分成好或者不好两种。甚至我们在转述一个故事的时候,忍不住会把自己的褒贬加进去。要使自己像一面镜子那样,清澈干净地去呈现一个现象,大概是非常难的。每次读到这一段都有种感觉,就是贾宝玉的行为让一般人都觉得他是淫魔色鬼。贾雨村下面讲的这些话对儒家的善恶是非价值观提出了异议。
他讲到人世间大概有两种人。一种是应运而生的,一种是应劫而生的。应运而生的是在太平治世。尧、舜、禹、汤、文、武、周公等圣贤人物都是在儒家的道统里一再被宣扬的。其实尧和舜在历史上很难考证,是不是真的存在过一个叫作“禅让”的政治也未可知。尧让舜、舜让禹的这个故事,好像只是一个伟大道统里面的理想,或者是一个虚拟出来的梦想。我读书时感觉这个道统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所有的教育让你往这边走。可是你又会想:如果这是一个宿命,如果我不是这个道统里面这样的圣人的话,我到底应该往哪里走?
作者后面又列举了孔子、孟子、董仲舒。乱世中没有圣贤人物出现,董仲舒之后几乎是空白,三国、魏晋南北朝就没有。一直到唐代出了韩愈,文起八代之衰的一个重要人物,所以直接从董仲舒跳到韩愈。接着就是宋朝的几个重要哲学家,周敦颐、程颐、程颢,还有张载、朱熹。这些人是应运而生的,他们创造了一个伟大的时代,一个清明的时代,然后修治天下。
下面又举出另外一些人。共工,就是打仗把天柱撞断的那个人,还有夏桀、商纣、秦始皇、王莽、曹操、桓温、安禄山、秦桧,这些都是坏人。
儒家的文化习惯于把人分成善、恶两种,而且这善、恶几乎是定规的东西,没有任何转圜余地。人性中一大段黑跟白中间的灰色地带就被忽略掉了。事实上,当你一直在下判断的时候,就没有办法真正对人性的本质做深入的了解。西方也有这样的问题,可是启蒙运动的时候,他们提出了很多人性的中间地带,就是在善与恶之间游离的这种状况。人对善的向往,以及恶的沉沦的吸引力,其实是两个力量一起在走。在教育当中,人性的游离被考证出来以后,人性的讨论就比较多面。文学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因为文学里面的人从来不是绝对的好或者绝对的坏,绝对好和绝对坏都很难成为文学。
贾雨村讲的这些都是所谓应劫而生的人,是坏人。然后他又补充说:“清明灵秀,天地之正气,仁者之所秉也。”他讲到所谓的气。文天祥的《正气歌》中说:“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就是天地之间有一种气,这个气可以秉持在不同的人身上。如果正气秉持在你身上,你就可能是尧、舜、禹、汤、文、武、周、召;如果是恶的浊气秉持在你身上,你就可能是共工、桀、纣,好像很宿命。贾雨村说:“今当运隆祚永之朝,太平无为之世。”“运”是很兴隆的时代;“祚”是福气的意思,“祚永”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