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伟大的典范一直都是岳飞、文天祥、林觉民、秋瑾这样的人,大家都认定只有这样的死亡才是最高的典范。没有机会这样死,就会觉得自己很窝囊。可是在整个的教育体系中,很少有人去探讨这样的问题:如果在人的成长教育里只有这一种典范,人到底怎么才能去完成或者实现自己?
袭人道:“忠臣良将,出于不得已他才死。”袭人大概看了很多这方面的戏,里面大多是这种忠臣良将。宝玉说:“那武将不过仗血气之勇,疏谋少略,他自己无能,送了性命,这难道也是不得已?那文官更不可比武官了,他念两句书窝在心里,若朝廷少有疵瑕,他就聒谈乱劝,只顾他邀忠烈之名,浊气一涌,即时拼命,难道也是不得已!”对于“文死谏,武死战”这两种儒家的忠臣烈士、最高典范,宝玉提出了颠覆性的看法。
作者又借宝玉之口,提出了一个不见得成熟的看法,他说:“那朝廷是受命于天,他不圣不仁,那天地断不把这万几重任与他了。”他相信宿命,觉得人生自有因果。“可知那些死的都是沽名,并不知大义。”
下面他开始讲到自己的死亡:“比如我此时若果有造化,该死于此时的,如今趁你们在,我就死了,再能够你们哭我的眼泪流成大河,把我的尸首漂起来,送到那鸦雀不到幽僻之处,随风化了。”这段话非常漂亮,简直像一首诗。是一个十四岁的男孩子在幻想自己的死,这个死因为有那么多人的疼爱,变成了一个生命最美的自我完成。我第一次读《红楼梦》的时候,大概也是宝玉这个年龄,就在日记里面抄下了这一段话,句子真是漂亮,完全是在用美学的方式形容生命的漂泊与流浪。
其实这其中有老庄的死亡观。庄子曾在妻子死后鼓盆而歌,他认为生命其实就是从一个原本无的状态,慢慢形成一个物质性的存在,而这个物质到最后又化掉,回归到大自然中。作者受老庄哲学的影响非常大,他觉得物质性的肉体有很多转换的空间,贯彻的是人世间所有的物质都是互相转换的,并没有固定的形式。庄子常问,我们怎么知道死亡是结束而不是开始?我们怎么知道诞生是开始而不是结束?因为在更大的生死之谜没有解开之前,我们对生命的真实状态并不十分了解。
可是宝玉很快就又颠覆了他自己的讲法:“自此再不要托生为人,就是我死的得时了。”这是佛家的思想,佛经里面最常出现的句子叫“不受后有”,佛家认为,生命修行的最佳状态是彻底脱离六道轮回。因为是生命就会有苦,只有不再轮回,才能真正解脱。
这一段话是作者非常清晰的死亡观,它跟儒家的“文死谏、武死战”是完全对立的。袭人听不懂,她不知道宝玉为什么要讲这么奇怪的话。
宝玉身上有种很内在的孤独,他才十四岁,对于死亡的领悟就已经这么透彻。可是袭人并不理解这些。“袭人忽见说出这些疯话来,忙说困了,不理他。那宝玉方合眼睡着,至次日也就丢开了。”
“一日,宝玉因各处游的烦腻,便想起《牡丹亭》曲来。”汤显祖的《牡丹亭》,是他和黛玉一直在偷看的禁书。这个故事讲的是有一种深情可以超越生死,而且是可以用死亡去完成的。杜丽娘在梦中的情感在现实中无法完成,只能用死亡去完成。在明朝严格的礼教文化氛围里,这个戏让我们看到,有个东西是比生死还要重的,那就是爱情。
宝玉十几岁时就读到这样的戏曲小说,当然受到很大的震撼。所以他就又开始读《牡丹亭》。我们一再强调,这是当时的禁书,被他爸爸发现又会挨一顿痛打的。
“自己看了两遍,犹不惬怀,因闻得梨香院的十二个女孩子中有小旦龄官最是唱的好,因着意出角门来找时,只见宝官、玉官都在院内。”十二个女孩子的名字都是用“官”字来命名的,文官、芳官、宝官、龄官,其中小旦龄官唱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