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人找回去换衣服。回房一看,贾母的丫头鸳鸯正“歪在床上看袭人的针线呢”。大概当时女孩子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刺绣,没事儿就喜欢品鉴别人针线的好坏。鸳鸯看到宝玉就说:“你往那里去了?老太太等着你呢,叫过那边请大老爷的安去。还不快换了衣服走呢。”宝玉穿衣吃饭都要有人伺候照料,就坐在床沿上,褪了鞋等靴子穿。

可就这么一点工夫,他就又不安分了。他回头看那“鸳鸯穿着水红绫子袄儿,青缎子背心”,民间的颜色就是这么桃红柳绿,对比强烈,很像现在的野兽派。腰上“束着白绉绸汗巾儿,脸向那边低着头看针线,脖子上戴着花领子”。宝玉从侧面看去,忽然觉得她好漂亮!“便把脸凑在脖颈,闻那香油气,不住用手摩挲。”宝玉的这些动作我们已经见怪不怪了,他对丫头就跟对自己的妈妈、姐姐那样。十三岁的人,你也搞不清楚他到底是小孩还是大人。有些丫头就觉得他这样很讨厌,明明是一个大人了,你干吗还这样摸人家脖子?宝玉的年龄是非常尴尬的年龄,如果他才十岁你根本不会太在意,就是个小孩子嘛!可如果他十四五岁,你会觉得不行,因为已经是发育长大的男孩了。可是他半大不小的,让大家对他既有防范,又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鸳鸯是个比较正经的丫头,就觉得你干吗在我身上又摸又闻的?宝玉感觉鸳鸯皮肤的白腻不在袭人之下,就“猴上身去”,“猴”字是个动词,猴子一样扒到人家身上,嬉皮笑脸地说:“好姐姐,把你嘴上的胭脂赏我吃了罢。一面说,一面扭股糖似的粘在身上。”鸳鸯很生气,就叫着说:“袭人,你出来瞧瞧。你跟他一辈子,也不劝劝,还是这么着。”鸳鸯觉得不堪,哪有男主人在女用人身上这样滚来滚去地胡闹的。袭人就抱了衣服出来,跟宝玉说:“左劝不改,右劝不改。”之前袭人为此也生过气,宝玉也曾发过毒誓,可宝玉发誓的时候是真心,讲完马上就忘了,自己总管不住自己。

见了贾母,来到外面的时候见人马俱已齐备。刚要上马,只见贾琏请安回来了,他已经在宝玉之前就去了,两个人一个下马,一个上马,就彼此问了几句话。

上一回我们讲到贾芹的关说,这回该轮到贾芸了。宝玉一出来,和贾琏打了招呼,“只见旁边转出一个人来,请宝玉安。宝玉看时,只见这人俊容长脸,长挑身材,年纪只好十八九岁,生得着实斯文清秀,倒也十分面善”。宝玉看人,先看长得漂不漂亮,不好看他就不太愿意搭理。“只是想不起是那一房的,叫什么名字。”我们常常会在街上碰到这样的人,人家感觉跟你很熟,你却想不起来是谁,你会因此很尴尬。宝玉当然不觉得尴尬,他是个被宠惯了的人。贾琏就笑他说:“你怎么发呆,连他也不认得?他是后廊上住的五嫂子的儿子芸儿。”上一回里面讲过五嫂子已经好几次拜托贾琏给儿子找工作,大概贾芸也给贾琏送了好几次礼物了,结果半路上被王熙凤抢去了,如今只好又跑来。卑微者就是要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求人。

宝玉笑道:“是了,是了,我怎么就忘了。”就问他母亲好不好,他现在在做什么。“贾芸指贾琏道:‘找二叔说句话’。宝玉笑道:‘你倒比先越发出挑了,倒像我的儿子。’”宝玉说话多好玩儿,现在很少有初中的十三岁的小孩,看到一个高中的十八九岁的哥哥,说你很像我儿子。可是宝玉一直以主人的身份长大,他说你像我的儿子,是赞美的意思。所以贾芸不仅没有生气,反而高兴得不得了,因为他终于被宝玉注意到了,这就是我刚才提到所谓卑微者的心理。“贾琏笑道:‘好不害臊!人家比你大四五岁呢,就替你作儿子了?’宝玉笑道:‘你今年十几岁了?’贾芸道:‘十八岁。’”

原来贾芸是个非常伶俐乖觉的人,听宝玉这样说,就笑着说:“俗语说的,‘摇车里的爷爷,拄拐的孙孙’。”贾芸非常乖巧,他想做宝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