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不到粗鲁。贾琏“进门一见其态,早已魂飞魄散,也不用情谈款叙,便宽衣动作起来”。这像不像A片?最近看到报上有人写了一篇文章叫《A片文化观》,其中说到欧洲的A片跟美国的A片的不同:欧洲的A片总要“情谈款叙”,在很多情节之后才发生那个事;美国的A片是一开始便“提枪上马”。这一回的前半段讲的全是贾宝玉的“情谈款叙”。可是到贾琏这里马上就是“宽衣动作”,他略过了所有情的部分,直接进入性本身。所以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情的部分对贾琏来说并不重要,甚至连对象也不重要,他只是动物性的发泄而已。之前我们看到的贾瑞也是如此,在此,作者对人的动物性的一面并没有褒贬,只是在他看来,人之所以为人的原因是除了动物性以外,还有一部分是跟动物截然不同的,那就是情。
“谁知这媳妇有天生的奇趣”,“奇趣”这两个字用得极好,“一经男子挨身,便觉遍身筋骨瘫软”。我有时候觉得黄色小说很少能写到这么好,竟把女性的性欲也写得这么真实,“使男子如卧绵上,更兼淫态浪言,压倒娼妓。诸男子至此,岂有惜命者哉”。很短,可是读到这里大家会有点紧张,因为觉得这太像黄色小说。但我希望大家理解,所有人生里面应该有的事情,《红楼梦》里都会描写,只是他写的方法绝对跟那些粗鄙的黄色小说不一样。那句“岂有惜命者哉”让人感到心痛,人在被动物性的欲望左右的时候,是可以连命都不要的。有时候,婚姻、爱情、性,可能是完全不同的东西,贾琏也有很好的婚姻,也不见得不爱王熙凤,对他来说,碰到了一个像娼妓一样跟他妻子完全不同的人,他某一部分的生命力、动物性就被激发出来。可见,好的文学对人性有非常深的了解。如果你觉得不好意思看,那很可惜,你错过了人生最真实的场景。作者把宝玉的情和贾琏的性写在同一回里,是有意在对比。宝玉永远是“情谈款叙”的情,贾琏则是“宽衣动作”的性。
好,我们看这个女人多有趣:“那媳妇故作浪语,在下说道:‘你家女儿出花儿,供着娘娘,你也该忌两天,倒为我脏了身子,快离了我这里罢。’”这也是了不起的描写,她知道这个男的已经离不开她的时候,才说这些漂亮话。“贾琏一面火动”,《红楼梦》的语言实在令人佩服,你很难想象怎么会把“火”跟“动”两个字放在一起。作者把一个燃烧的名词跟一个动词放在一起,这是他自己的创造。“一面火动,一面喘吁吁答道:‘你就是娘娘!我那里管什么娘娘!’”我们没有太多机会知道人在兽性大发的时候的语言、动作是什么样子,此时你会恍然大悟:人真有动物性的部分,而且还这么直接。这一切能启发我们更深的思考,对人生更大的悲悯和爱会因此出现,前面讲过贾瑞,现在讲到贾琏,作者没有嘲讽或者故意贬低他们。相反,他更真实地让我们看到人之所以为人的动物性的一面,是为了让我们思考人究竟可以提高到什么程度。
“那媳妇越浪,贾琏越丑态毕露”,“丑态毕露”是因为人完全变成动物了,所有人的教养、礼教、情意都无影无踪。这种动物性在文学里被描述的时候,常常让人心惊:人原来还会这个样子。“一时事毕,两个又海誓山盟,难分难舍,自此后遂成相契。”两个人常常见面,在十二天里面不知道搞了多少次。很快,十二天过去了,如果是A片会乐此不疲地叙述下去,《红楼梦》的了不起在于它点到为止,不写了。
“一日,大姐毒尽癍回,十二日后送了娘娘,合家祭天祀祖,还愿焚香,庆贺放赏已毕。贾琏仍复搬进卧室。”不晓得这个时候他是什么心情,就是放了十二天假,现在又要回到笼子里了。“见了凤姐,正是俗语云:‘新婚不如远别’,更有无限恩爱。”有时候连夫妻之间都不了解,他在外面那个性跟对妻子的爱没有关系。可是我相信作者描写的是真实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