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够了。我自想着,未必熬的过年去呢。”

过去决定一个女性命运好坏的第一个要素就是嫁得好不好,她命很好,嫁到这么好的人家。第二个就是公公婆婆待你好不好,因为婆婆要虐待你就惨了,她说公公婆婆待她当亲生女儿一样,所以她觉得自己命很好。每一个人都是疼爱她的,又特别指出王熙凤对她的好。秦可卿嫁到这个家族来,还没有生孩子,几年当中做媳妇非常周到,受到全家上上下下的疼爱,她觉得自己很幸运,可是忽然生了这种病,她一方面很感伤,同时也觉得很抱歉,不能孝顺公婆了。王熙凤这样疼她,本来觉得一定要报答这个婶婶,可是也不能够了。这等于是告别的话。其中有女性味十足的情感,这些话大概也只有王熙凤会懂,她不能跟公公婆婆讲,也不会跟丈夫讲,而是对很亲的闺房密友讲了她最细密的心事。秦可卿病得这么重,最后心里想的还是别人,觉得自己还没有尽到职责就要走了。她认为自己“未必熬得过年去”,而眼下已经是秋末冬初了。

可这个时候你看宝玉在干什么?他根本没有听进去,一直在看墙上的画《海棠春睡图》,看到“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袭人是酒香”的对联,想到自己以前在这里午睡时做的太虚幻境的梦,然后就开始发呆。宝玉永远能看到人生的两面,这个卧房是他第一次领悟“性”这个奇妙事物的地方,而今天,曾经的繁华春梦不再,一个美丽的生命正在被死神渐渐地夺去光彩。《红楼梦》非常善于用同一个场景让读者看到繁华和幻灭。宝玉“正自出神,听了秦氏说了这些话,如万箭攒心,那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下来了”。宝玉真性情流露的时候自己完全没有办法控制。通常我们去看一个病人,大概都懂得自制,可是宝玉就哭得一塌糊涂。

凤姐听到秦可卿讲这样的话也非常难过,可她是一个比较理性的人,所以表现就完全不一样。“凤姐儿虽心中十分难过,但只怕病人见了众人这个样子反添心酸,倒不是来开导劝解的意思了。见宝玉这个样子,因说道:‘宝兄弟,你忒婆婆妈妈的了。他病人不过是这么说,那里就到得这田地了?况且能多大年纪的人,略病一病儿,就这么想、那么想的,这不是自己倒给自己添病么?’”这是很标准的王熙凤语言,她一方面指责宝玉,另一方面也是在劝秦可卿,劝她凡事要往好的方向想。

这个时候贾蓉开口说这个病其实也不用别的,能够吃饭就好了。第十回里,中医给秦可卿把脉,就讲到她的脾胃受克了,所以没有胃口。这时,凤姐做了一个决定,她非常有魄力,说:“宝兄弟,太太叫你快过去呢。你别在这里只管这么着,倒招的媳妇也心里不好。太太那里又惦着你。”然后又跟贾蓉说:“你先同你宝叔过去罢,我略坐一坐儿。”她把两个男性都支开了,因为她要留下一段时间单独跟秦可卿讲一些女性的心事。从文学的角度,宝玉一定要进这个卧房,因为这个卧房会让他有人生的幻灭之感,可是又不能待得太久。

接下来是秦可卿跟王熙凤的对话,这都是作者的安排。这时对王熙凤和秦可卿的描写会让人产生一种荒凉感,因为园子里的戏已经开场了,热闹繁华,而这边是这么凄凉的一个临终病人交代后事的感觉。

“这里凤姐儿又劝了秦氏一番,又低低说了许多衷肠话儿。”贾蓉和宝玉走了,这两个性情相投的女子坐在床边谈了很多。作者没有讲内容,可是最贴心的话只有这时才会讲。

然而,尤氏三次两次地打发了人来请王熙凤过去看戏,这一方面是女主人怕因为自己的儿媳妇生病,让客人玩得不痛快而心里不安,是主人的礼貌。另一方面也说明王熙凤在秦可卿这里待了很久,她来看病人绝对不只是为了表面的礼貌。《红楼梦》时间处理得非常精彩,通过这个时间让人感觉到王熙凤此时用情很深,也很真切。王熙凤平常是不太容易表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