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作者因为自家被抄,才对这些底层人的辛苦心存慈悲,感同身受。

“因天气晴明,家中又无事,遂带了一个婆子,坐上车,家里走走,瞧瞧寡嫂侄儿。”贾璜的太太来看看金寡妇和她的侄子,两个女人开始聊天了。“闲话之间,金荣的母亲偏提起昨日贾家学里那事。”可能心里也有气吧,不想讲偏偏又提起来了,把金荣所说在学校里打架的事从头到尾一五一十都说了。“这璜大奶奶不听则已,听了,一时怒从心上起。”贫贱之人容易发怒,因为他本来就心存不平,一旦有委屈,就特别容易爆发出来。这里从人性的角度去看,如果璜大奶奶不生气,反而不合情理。璜大奶奶这个角色,从开始很生气,想要去好好地理论一番,到最后一句话不讲回来了,其间有人物情绪的变化。如果一开始她就不生气,这个角色就是假的。自家人受欺负了,她平常在王熙凤面前尽力奉承的那些委屈全部爆发。从心理学的角度看她不一定是只因为这件事生气,其中有很多累积已久的东西。一直在那边跟人家借钱,看人家的脸色,郁积了很久的怒气一下子爆发了,她非要去跟人理论不可。

这璜大奶奶说道:“这秦钟小崽子是贾门亲戚,难道荣儿不是贾门的亲戚?”她就在比较了,两个都不姓贾,都不过是姻亲而已。“人都别忒势利了,况且都作的是什么有脸的好事!就是宝玉,也犯不上向他到这个田地。等我去到东府,瞧瞧我们珍大奶奶,再向秦钟他姐姐说说,叫他评评这个理。”这个时候的璜大奶奶理直气壮、盛气凌人。

那金荣的妈妈听了,吓得不得了,说:“这都是我的嘴快。”她本来不想讲,结果一不小心说出来了,发现惹了祸,她想如果璜大奶奶去计较的话,说不定他们在贾家就没办法住下去了。她怕惹事,她知道这就如同鸡蛋碰石头,自己哪里敢跟人家去比,她根本无力去追究谁是谁非。她说:“倘或闹起来,怎么在那里站得住。若是站不住,家里不但不能请先生,反倒在他身上添出许多嚼用来呢。”

那璜大奶奶听了说:“那里管得许多,你等我去说了,看是怎么样!”她在讲气话呢,一个人讲气话的时候就会不管不顾了,不开心了就一定要去理论。“也不容他嫂子劝,一面叫老婆子瞧了车,就坐上往宁府里来。”

这段写得很有趣,起初璜大奶奶气得要拍桌子骂人了,可是最后她连一声都没吭就走人了。人性的两面性完全展示出来了。这种两面性在人人身上都有,在别人身上看到,你可能会不屑,如果在自己身上看到,就会心生悲悯。因为人就是人,你有再大的气,权势不如人你也没有办法。一件小事就能把人性写得如此周到。

她“到了宁府,进了车门,到了东边小角门前下了车,进去见了贾珍的妻尤氏。也未敢气高,殷殷勤勤叙过寒温”。很奇怪,她进了那个门后就变了,去的时候气愤得很,可是一进去就不敢讲话了,只说些家常话。不知道这种大户人家门口是不是有一种气场,或者光是那个石狮子就已经把人吓着了。作者在这些地方的着墨,如果不仔细琢磨,无法体察如此细微的周转。前面金寡妇拦她都拦不住,可是她一进门,气就没有了。怎么会这样子?分析起来,她在金寡妇面前必须那样。为什么?因为她要让金寡妇知道,我在贾家不是等闲之辈,是有头有脸的人。可是一到那边她就发现自己真的不值一提。这个两面性是非常精彩的描写,让你觉得人性真是有趣,可是千万记住不要因此而鄙夷什么人。我一点没有觉得这个璜大奶奶可笑或者可悲,反而认为人性真是脆弱。她一方面要让自己的寡嫂觉得她也是贾家一个有权有势的人,可以保护金荣。可是到这边角色马上就变了。我们在人世间常常扮演不同的角色,如果我们可以抽身去打量自己扮演的角色的时候,人就会变得宽容,就不会把这个角色变得很僵化。其实角色转换本身是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