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惨了。

王熙凤在打造一个精致的监狱,而且是一个死牢,就是要尤二姐死在里面。她最后对待她的对手是狠得不得了,当然我们并不见得一定要把她作为纯粹的坏人来考量。作为一个女性在那个时代当中,她没有任何可以跟男性去争强的东西,所以等到她要反扑的时候,那个反扑有时候真的是有一点狠毒。常常有很多人讲历史上的宫闱斗争,大概是最残酷的事。汉朝的吕后为了要去对付自己丈夫喜欢的妃子,把她剁手剁脚做成人彘,扔到厕所里面。那个恨是很难解释的。过去读历史最害怕的就是读到这种东西。或者像民间传说里面,武则天为了要争取皇后的位置,在皇后探望过她的孩子之后,她自己就把孩子给勒死了,所有人都不会相信亲生母亲会勒死孩子,认为是皇后做的。所以皇后被废掉,她就做了皇后。宫廷里面斗争的恐怖跟可怕,其实我们也可以拿来作为印证这个时候的王熙凤。她太知道权力斗争是怎么回事,而这个权力斗争跟男性在政治里的斗争又不完全相同,她必须很隐秘地来做这个事情。我们讲的“阴狠毒辣”就在这里显现出来,可表面上是绝对不会被发现的。

“至十四日,便回明贾母、王夫人,说十五一早要到姑子庙进香去。”因为过去的女性出门都要禀告公婆,都要有理由的,不能乱跑,所以她还必须假造一个名义。“只带了平儿、丰儿、周瑞媳妇、旺儿媳妇四人,未曾上车,便将原故告诉了众人。”她不能不先交代,她可以瞒别人,可是最贴身的心腹,她必须要交代。

王熙凤去见尤二姐的时候,那个场面跟画面是最动人的,你没有办法想象王熙凤可以安排她自己出场,让尤二姐看到她的时候,她是一个这么不动声色的状况。我觉得这一段文字的精彩跟漂亮是非常值得我们细读的。

我们看到王熙凤等人“素衣素盖,一径前来”。白色变成这一段里面最重要的一个色彩,整个是白的。白是一种干净,尤二姐眼里看到王熙凤的“白”是一种单纯,是一种洁净,因为尤二姐自己单纯、干净。可是白本身也是一种恐怖,白几乎预告到死亡事件的出现。我相信曹雪芹不写小说,画画的话也是了不起的画家。

几笔下来,画面色彩立刻让你觉出一种素净,可是也不要忘记素净本身也是某一种荒凉。这个时候我觉得王熙凤的心境上是荒凉的,因为她所有可以信任的底线全部崩溃、瓦解自己小产养病,丈夫在外面另外娶了一个女人,而所有的人都瞒着她她其实心里面有一种荒凉。

“兴儿引路,一直到了二姐门前扣门。”兴儿原来是贾琏的马前卒,帮着贾琏去买房子、置办家产,接尤二姐进门。后来他受到王熙凤的威逼利诱,最后衡量轻重,变成了王熙凤派。现在,带着王熙凤去找尤二姐的就是他,因为只有他知道路怎么走。“鲍二家的开了门。兴儿笑说:‘快回二奶奶去,大奶奶来了。’”“兴儿笑说”这个“笑”字用得特别好,他没有惊慌、没有害怕,因为他已经投靠了。

简单的一句话,可是鲍二家的听了,“顶梁骨走了真魂”,一下就吓昏了有时候一句语言有这么大的力量所以“忙飞进报与尤二姐”。注意这里面的层次,尤二姐毕竟不是鲍二家的,“尤二姐虽也一惊,但已来了,只得以礼相见,于是忙整衣来迎接”。

这个见面的场面非常了不起,一般的影视的改编都拍不好这种场面,这种场面里面有很多复杂的东西。尤二姐觉得,大太太来了,这个大太太是传说里面厉害得不得了的女人,她会怎么对待我?王熙凤也在想:尤二姐到底有多美,可以把我丈夫霸占掉了?要怎么对待这个女人?这两个女人相见的过程当中,所有的东西其实尽在不言中,因为尽在不言中,所以作者没有一开始就让她们讲话,而是尤二姐在看。

所以中间有一段好像是电影里面的停格,忽然停住,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