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很无趣、很贫乏。
之前我也说过,长篇小说很像织锦,它中间不同颜色的线特别复杂,不像单色绢,比较简单。写长篇小说的时候,可能有各种颜色的几百条线要去穿梭跟编织。目前许多人认为《红楼梦》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一部长篇小说,因为它编织的线是最多的,甚至跟托尔斯泰的《复活》相比。《复活》还只是追踪卡秋莎或者聂赫留朵夫,它的线相对是比较单一的。俄罗斯人很擅长写长篇小说。很奇怪,长篇小说常常是地域特别广大的人会写出来,生态跟文化是有关的。我去俄罗斯旅行的时候,真的吓一跳,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都那么远,因为远,觉得里面有一种耐心,有一种毅力,可以慢慢去编织一个东西,我们称其为“气”很长。我觉得文学里的空间感跟现实里的空间感,有时候有一种冥冥中的互通。比如说在我们居住的台湾,短篇小说非常精彩,1960年代以后出来几个非常了不起的短篇小说家,可是长篇小说相对讲起来就弱一点。
《红楼梦》这样的长篇小说,就让我们看到时间上的长跟空间上的广,会编织出一种丰富的生命形态。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是我常常拿来跟《红楼梦》对比的,我觉得这两部至少是影响我最大的长篇小说。可是《卡拉马佐夫兄弟》里面三个主要的兄弟串起来编织的线,也还是没有《红楼梦》复杂。所以我一直觉得,《红楼梦》并不只是我们作为汉字的阅读者跟华文的阅读者对它有偏爱或者私心,就是因为它的编织的复杂,它的的确确放在世界小说里是一个最伟大的作品。
我到土耳其去参观织地毯的工厂,看到一个昂贵得不得了的地毯中间的经线跟纬线,复杂到惊人的地步,最后编织出来的图案简直像天空的晚霞一样美。一个工人可能要花十几年的时间去织一张毯子。《红楼梦》何尝不是如此,一个作者用他一生的经验,光最后写作修改就是十几年的时间,来完成一部大小说,所以这里面绝对还包含了一种耐心、耐力。在比较短促的、对时间没有历史感、对空间没有辽阔感的文化当中,非常难产生大小说。但我绝对不认为住在一个小的空间范围当中,心灵上的空间一定狭小,如果怀抱着一个世界性的心灵我们说“世”是“古往今来”,“界”是“上下四方”,你心灵当中有古往今来、有上下四方这个心灵的空间就可以很大。
《红楼梦》的“气”很长,所以就不会急,尤三姐死掉了,作者可以暂时把这根线抛开,这根线可能一段时间不会看到,因为它被盖到其他线底下,可是隔了很久,这条线又会出来,这才叫编织。用《红楼梦》编织的方法去看自己的生命,会发现其中也有很多的线,这些线有时候你会觉得它消失了,可是其实你活得越久,可能到了中老年以后,会忽然发现很多的线,三十年前开过头的,其实没有消失。什么时候会出来,在你的人生里面扮演什么角色,你也不知道。
生命不是单一的一根线在发展。我们今天觉得遗憾的是,在比较通俗性的连续剧或者综艺节目里,线都太简单了,对人生的复杂性没有办法理解。甚至我们在现实里面所有人跟人的关系,因为短促跟功利,只看到当下的线。但人生的线怎么会这么简单,人生的线其实是一个复杂的编织。一个生命跟另一个生命之间的牵连,一个社会的组织性,都非常复杂。
第六十七回一开始,讲道:“薛姨妈闻知湘莲已说定了尤三姐为妻,心甚喜悦,正自高高兴兴要打算替他买房治屋、办妆奁、择吉日、迎娶过门等事,以报他救命之恩。忽有家中小厮见薛姨妈,告知尤三姐自戕与湘莲出家的信息,心甚叹息。正自猜疑,是为什么原故?”这时候宝钗来了,听完以后,“并不在意”。
宝钗听到一个故事,这个故事里的主角跟她年龄差不多,发生了跟她的生命状态完全不同的变故,她有一种冷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