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去一趟阪良城,再回落日故乡。前辈闭关,总需要人看顾,光神秘剑客一人留守,我实在放不下心。」
「阪良城主与你关系密切,岩堂老早就在打他的主意,说不准近日就会出手。玉藻等人也因落日故乡之事遭贬,说不定会去为难你,还请你看在我的面上多多包涵。」
「这个自然,大家都是身不由己之人。」似倏然忆起什麽,不再作声。
「怎麽了?」
「没什麽。只是提到阪良城,就让我想起一个亏欠太多的人。」莫召奴强颜欢笑,「我真的该走了,神无月。」嫣然一笑,挣脱神无月的怀抱,「希望八山柱一战过後,你跟前辈都能好好活著。」
该是说些道别的话。然神无月惊觉自己竟连句矫情的应酬话都开不了口。他想说保重,一如方才与草一色的离别,可是说了又有什麽用呢?那不过是一种敷衍一种慰藉,是说给自己而非对方听,让自己心安的。世上意想不到的不幸和灾厄,岂是一句保重即可化消?这心安的基础脆弱得不可思议,但选择信仰它的人却是络绎不绝,前仆後继,义无反顾。
因为那已是最後一道防线了,即使明知如此却仍必须相信的谎言,若非如此,人心早因膨胀过度无以收束的不安而发狂。渺茫的希望终究仍是希望,就算那希望的本质是瞒骗。唯有如此,他才能按捺住自己的心──彼此都已脱轨甚久,该是重新回到当行之路,撼起各自的无奈与责任的时候了。
「保重了,神无月。不要挂念我。」
云淡风轻的姿影飘然而去,可没走几步便停下脚步。神无月朝召奴的背影唤了声他的名,但对方却是一丝反应也无,仅是昂然立於房中,如一湾兀自倾流的山涧溪水,清澈纯粹,不染尘埃。忽尔,召奴乍然回身奔去,搂上神无月的颈子,落下一记令人措手不及的深吻,然後拍开神无月欲搂住他腰际的手,运起轻功,飘出屋外,灵巧若飞燕。
神无月忽觉脸颊有些异样,抬手摸去,手背上的沾了几许水渍。细细回想那最後的惊鸿一瞥,竟是令人揪心的凄然。他霎时明白了。
那是召奴的泪。
自战国时代以後,东瀛城池中最高的建筑物──即城主居城,称为「天守」,又名天守阁,有「殿主」、「殿守」之意。而阪良城的天守阁有六层,位於阪良城中心地带,三楼是城主的寝间与书房,顶楼是书库,收藏城主早年为习政事,搜集而来的各地书册。由於其处於至高点的隐密位置,阪良城历年的税赋纪录、财务状况、人口普查,甚至是守军调派资料,亦藏於此,使之成为名符其实的军事要地,唯城主与几名苍天之翼的要员可出入,擅闯者不论亲疏贵践,一律严惩。
阪良城书库的特殊性,无疑为丸太郎提供了最佳的安全屏障。白天,城主会到书库与他谈论时务,提点丸太郎几个领主施政的要点;下午,丸太郎可自由阅览书库任何藏书,以此反刍并佐证上午所学,并在第二天就其疑问处向城主提出讨论;晚上,丸太郎便睡在书库一隅,当年城主在书库中增建以作休憩之用的小房间。在不出六楼的范围内,丸太郎可随意走动。
外头局势惶惑不安,上位者竭力维持的和平假象遭受动摇,一片风声鹤唳。这书库彷佛成了汪洋中的一座孤岛,暴雨来袭前的避风港,日暮时分,从书库窗外俯瞰整座阪良城,晚霞柔彩翩跹,织舞一道道灿灿幻流,顿时让人分不清天上人间,一如这段跟随城主学习的时日。
「该来的,终究躲不掉。你们说是吧?」
阪良城主接到岩堂急诏的那天,下起了初夏的午後第一场雷雨。良峰贞义在书库深处,位於窗前的长桌边,手持诏书而立,那往昔丸太郎早看惯了的侧影,眉间夹带了少见的忧戚,与他看不清的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