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上,青年面圣,跪地谢恩。

他的仪态雅正秀清,言谈举止谦卑而不失风骨,哪怕再严苛守旧的古板士大夫都无法挑出半点差错。

正当幼帝问道他是否娶妻之时,青年话语一顿,只微微失神之际,却感到左腕一松,缠缚他八年之久的念珠忽然断裂。

只听见噼里啪啦的声响,断线的念珠如同雨点般连个落在地上,蹦跳四散开。

糟了。

崔净空莫名脸色发白,胸口好似千钧压顶,沉坠坠地喘不上气。他下意识要俯身急切地去捡,几乎耗费了全身力气才抑制住这股冲动。

他面上如常回幼帝的话,不为方才的小插曲而窘迫,端方雅正,幼帝十分满意,宽容地原谅了他小小的御前失仪。

崔净空俯首谢恩,起身站到一旁,右手却不由自主地握住了空空如也的左腕,心慌地出奇,他止不住在脑中一遍一遍地回放二人分开时的场景以安抚自己。

嫂嫂答应了要等我金榜题名后接她来京城。他想,做人要守信,她明明答应了,必定不会失言。

与此同时,远隔千山万水,一位裹着头布、步伐蹒跚的老妇人也恰好从黔山镇上出来。

干黄的脸上,一双杏眼却黑白分明、清澈灿亮,她定定望了望身后,之后扭过身,再无留恋,也再没有回头望过哪怕一眼。

第68章 吝啬予我

京城夸官三日,状元游街。

圣旨在前,鸣锣开道,御上钦点的新科状元郎身着大红罗袍,乌纱帽插宫花,骑着高头骏马。

这位状元郎容貌玉质金相,将应是相貌最盛的探花稳稳压过几头。

人生极乐,无非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这位崔状元却面容清冷,犹如天上仙,不食人间烟火气,神情甚至微微有些厌倦。

可熙攘人群见之惊叹欣喜,从两侧酒楼之上,不时掷来鲜果、荷包,甚至还有适龄的小娘子想效仿榜下捉婿,将绣球抛到马上,无一不被崔净空偏头躲过。

三日已过,这位出身贫寒的崔状元却对京城的碧瓦朱檐、莺莺燕燕好似毫无留恋,将一众世家的邀请全数推开,隔日便颇为急迫地启程回乡。

田泰猝不及防,忙去赶车,崔净空却竖手拦下,另去租赁鞍马,两人骑马轻装上路。

崔净空几乎有些日夜不歇的态势,吃喝都在马上,夜间稍闭目养神,两三日才停下寻旅店歇一晚。

几天下来,崔净空只是面色略微苍白,田泰却全靠咬牙,硬撑着不落马,浑浑噩噩勉强跟在其后。

来时整整二十日的路程,回去时只花了不到半个月,总算了黔山的地界。

知县已然接到喜报,一主一仆抵达县里时,只见满眼飘红,人头攒动,站在人群最前的郑知县喜笑相迎,比起上次相见,神情已然适时添上了先前匮乏的敬服和谄媚。

欢声雷动,人山人海,形形色色、欢欣鼓舞的面孔在崔净空视野中全是麻木的一色,他目光第一遍细致扫过去,没有,第二遍、第三遍更为仔细,俱无果。

说起来奇怪,前两日崔净空夜宿野外,潦草合目时,分明身上已然疲惫至极,然而脑中却十足活跃,不由自主设想起二人再见的情景。

那张白净、娴静的脸会含着浅浅的笑意,亲昵唤他名字,贺他金榜题名,这时候他会握住她的手牵到房里,再关上门,将女人抱起,捧着她的脸细细密密地吻过,继而缠绵悱恻。

嫂嫂说过会等他。

自念珠断裂起便隐隐冒出的不安一时疯长,他的神情微不可察的迟缓了片刻,不死心地再度用双眼寻过去,这回却看到了好不容易拨开人群,走到他面前的李畴。

李畴前两个月前尚还富态的脸蓦地缩小了一圈,面上爬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