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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还在下,厚厚地覆盖了宫道上的足迹,仿佛从未有人走过。
铁马冰河(一)
铅灰色的云层终于裂开缝隙,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医馆,将药柜上的铜葫芦熏得发亮。张亦琦正踮脚整理顶层的当归,青竹纹裙摆扫过药斗,惊起一缕微尘在光柱里飞舞。忽然听见门板“吱呀”一声,带着寒气的风卷着药香扑面而来,她回头时,正看见萧翌立在门槛处,玄色锦袍上落着未化的雪粒。
“今日怎来得这般早?”她放下手中的药包,指尖还沾着淡淡的甘草味。往日里他总在掌灯时分才从兵部回来,眼下日头还没落山,他腰间的玉带钩却已凝着白霜,显然是从宫墙那边一路快马赶来。
萧翌发间还沾着几片雪花。他走上前,指尖轻弹她的额头,动作熟稔得像呼吸:“为夫早些来接夫人,倒是错了?”阳光落在他眉骨上,映得那双总是含笑的眼尾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沉郁。
张亦琦却没躲,反而凑近半步,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与雪水气息:“定是有事。”她望着他紧抿的唇线,想起今早路过兵部时,看见八百里加急的红翎快马冲进兵部大门,马蹄踏碎残雪的声音像敲在她心上。
掌灯时分,食盒里的银丝汤面还冒着热气,萧翌却只握着玉箸出神,青瓷碗沿凝着一圈水珠。张亦琦放下汤匙,看烛火在他眼下投出深影,忽然开口:“你要出征漠北了,是吗?”
筷子“叮”一声撞在碗沿,萧翌抬眼时,烛火在他瞳孔里晃动。他原想等她用完膳再开口,想了无数种措辞,却被她一句轻描淡写的话戳破了所有伪装。“我的小满,”他放下筷子,声音沉得像落了雪的湖面,“总是这样聪明。”
窗外的风忽然紧了,吹得窗纸沙沙作响。张亦琦望着他袖口的暗纹,“以你的身份,”她垂下眼,看着碗里晃动的面影,“在朝中的地位,都这个时候了,你再不去,难道真的要公主和亲吗?”
萧翌握住她的手,“和亲太屈辱了,这种事情发生一次就够了。如今突厥狼子野心,和亲不过是饮鸩止渴。”
“何时动身?”张亦琦抽回手,替他斟了杯热茶,茶汤在青瓷杯里晃出细碎的光。
萧翌忽然笑了,却未达眼底:“听这语气,夫人倒是盼着为夫早些走?”他伸手想揽她入怀,却被她轻巧避开。
四下无人,张亦琦忽然起身,径直坐到他腿上,双臂环住他的脖颈。她的发间还沾着淡淡的艾草香,在烛火下织成一张温柔的网。“盼着?”她的鼻尖蹭过他冰凉的耳垂,“我要同你一起去。”
萧翌揽在她腰间的手骤然收紧,锦袍下的肌肉瞬间绷紧。“小满……”
“我可不是去添乱的。”她指尖划过他肩甲的纹路,“我在玉门关帮了你多大的忙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救了那么多将士的生命。”烛火跳跃,映得她眼中波光粼粼。
萧翌将她搂得更紧,下巴抵着她的发顶:“玉门关有固定的卫所,你能在军医处安心行医。可漠北不同,”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突厥人逐水草而居,我们要在雪原上追着他们的马蹄印行军,每日拔营扎寨,连口热饭都难吃上。”他顿了顿,指尖拂过她袖口绣的并蒂莲,“如今正值隆冬,漠北的风雪能把人冻成冰雕,夜里宿营,帐篷都会被积雪压塌……”
“我不怕吃苦。”张亦琦埋在他怀里,听着他胸腔里沉稳的心跳,“你知道的。”
“我知道你不怕。”萧翌的声音忽然哑了,他捧起她的脸,指腹擦过她眼角的泪痣,“可我怕。我怕你在风雪里冻坏了手,怕你在行军途中染了风寒,怕……”他没说出口的话,被喉间的哽咽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