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敲过四下时,张亦琦终于止住了哭。她重新拧干帕子,动作轻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

“麻烦终于解决了吗?”夜深人静时,张亦琦的声音从锦被里闷闷传来。两人在床上紧紧相拥。

“嗯,解决了。”他语气平淡,“宋家已经被抄了。”

“那皇后娘娘怎么办?”张亦琦的指尖微微收紧。萧翌侧过身,看见月光透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他将她抱得更紧,锦被下的身体传来细微的战栗,“皇兄和皇嫂,现在都是左右为难。”

“叶大人去找皇祖母了,想要陛下废后。”她低声道,指尖无意识地抠着锦被上的金线。萧翌冷哼一声,胸腔的震动透过被褥传来:“他替妍妃讨公道是假,想做国丈才是真。”

说到妍妃,张亦琦心里又是一阵酸涩,一个被爱人、亲人利用的明明白白的女子,就在正绽放的时候永远的凋零在深宫之中,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黑暗中,张亦琦闭上眼。

更漏又响了一声。萧翌感觉到怀中人的呼吸渐渐平稳,便轻轻替她掖好被角。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变得惨白,透过梧桐枝桠,在地上投下蛛网似的阴影,倒像是朝堂上盘根错节的势力,正将这对相拥的人,也慢慢卷入无边的寒夜。

玉殒桐枯(二)

承恩殿的肃杀秋意尚未被初冬的第一场薄雪覆盖,前朝的风暴已裹挟着更刺骨的冰碴,再度席卷了乾元殿那金碧辉煌的穹顶之下。铅灰色的天光透过高窗,冷冷地铺陈在金砖地上,映照着丹陛下那一片比上次更为密集、更为沉默、也更为顽固的匍匐脊背。

这一次,没有激昂的控诉,没有刻毒的指摘。只有一种山雨欲来、令人窒息的死寂。群臣的头颅深深抵在冰冷的地面,如同无数块冰冷的磐石,无声地堆积在御阶之前,汇聚成一股沉默却足以压垮一切的洪流。那无声的请命,比任何喧嚣都更具压迫感废后!赐死!

文景帝高踞龙座,冠冕垂下的十二旒玉珠纹丝不动,遮蔽着他脸上所有的神情。唯有搁在龙椅扶手上的那只手,手背上包裹的素绢边缘,隐隐透出一点暗沉的红,那是前次朝会留下的、未曾愈合的伤口。此刻,那点暗红在苍白的手背上,如同一个不详的烙印。

新任首辅叶敬,立于百官之首。他已无须再如上次那般声嘶力竭地控诉,他只是平静地、深深地躬下身去,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锥凿击着殿中凝固的空气:

“陛下。”他开口,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首恶宋若甫虽已伏诛,然其女宋氏,身居中宫,血脉相连,其罪难消。前朝余孽未靖,人心惶惑不安。宋氏一日为后,则谋逆之阴影一日不散,忠臣义士之心一日难安,天下臣民之疑一日不解。此非臣等私怨,实乃社稷安危所系!”他顿了顿,目光穿透玉旒的缝隙,精准地捕捉着御座上的每一丝细微反应,继续道,“妍贵妃惨遭毒手,而毒杀皇嗣、戕害妃嫔之凶徒亲女,竟仍居后位,母仪天下?此等悖逆人伦、亵渎纲常之事,岂能存于朗朗乾坤?陛下!”他猛地撩袍,以头触地,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沉痛的、不容置疑的决绝,“为安社稷,为慰冤魂,为彰国法,臣叶敬,泣血再请陛下废黜宋氏,明正典刑!赐死宋氏,以谢天下!”

“臣等附议!恳请陛下废后赐死!” “请陛下以江山为重,割舍私情!” “清君侧,绝后患,正国法!”……压抑了许久的声浪,在叶敬这任新晋首辅的引领下,如同被骤然开闸的洪水,轰然爆发!那一片片匍匐的脊背,此刻仿佛化作无数把指向深宫的利刃,带着冰冷的杀意,要将乾元殿彻底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