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什么来着,好好一个娃子,沾上读书的女人准会变坏,你跟娘耍心眼是吧。她一个女人不老老实实下崽,我们就不要她了!”
一个又低又弱的声音插了进来:“孩他娘,小点声,那啥…黑娃媳妇在屋后呢。”
是水根爹。
水根爹给王家当娃,所谓的当娃是城里人说的入赘女婿。二十年过去,从低声下气的小伙子变成低声下气的中年人。
“黑娃媳妇咋的,白娃媳妇来了这话我也照说!”
“那啥……孩他娘,黑娃在隔壁屋给人修车呢。”
“啊?黑娃也来啊。”水根娘语调来了个急转弯,“要死的你,咋不早说!黑娃是个好孩子,水根能有他一半能干,我黄土埋到眉毛坎子不带眨眼睛。”
父子俩安静如鸡。
只有水根不时嗯嗯的哄孩子声。
水根娘掌舵般发言:“我们水根模样多好,多俊,当年他打草,多少寡妇小姑娘眼冒星星地跟在他后头,递水送茶。没了她华红霞,我们水根还能找更好的。”
“娘,你记岔了,那些人是来看顺子哥的。”
“一半看黑娃,一半看你。”
“那没有,她们都冲顺子哥来的。”
“这事你别管,就是一半为你来的。”
杜蘅和华红霞走进屋里,老母狗哈着气只跟到门外。水根娘气鼓眼珠,正在撕《知识青年革命化的必由之路》来卷烟草抽。
退烧的小囡囡在水根怀里抱着,白团子一枚。一见红霞,水根马上高兴指给孩子看,说妈妈来了。
“水根你啊,不中用,管不住女人。”
水根娘哼哼叼烟,当着杜蘅和红霞的面,怨儿子。
华红霞上前接过女儿,抱着悠悠几下,附和道:“是啊,爸爸不中用,囡囡看奶奶,奶奶中用,咱们要学好,学奶奶,长大以后管男人。”
昆曲的调门要多美有多美。
杜蘅很少笑,今天她笑超额了。
“陈指。”
走在回家的炭渣小路上,杜蘅突然开口。
“咋?”陈顺回应她。
通常她这么喊他,必然握着他的肉棒,今晚握的是他手掌。她凑上来,对他耳朵吹风。
一段含荤带腥的话钻进陈顺心里,把他的心都拱痒了。
杜蘅的提议他没理由不答应,能让失眠症发作的她睡个踏实觉,什么事他都可以做。
【注】
封资修:封建主义、资本主义、修正主义统称。
小布尔乔亚:小资产阶级。
0035 32/马场(h)
春耕没有礼拜天,下雨就是礼拜天。
小雨粉粉细,马场草潮润出了油色。
如果是晴天,这片广阔无垠的春日草坝子会美得像某种巨型海洋生物的腮。风一起,草海起伏,宛如腮在开合,呼吸吐纳,充满伟大的生机。
游云似的马群没有头马。
陈顺就是头马。
他骑在黑色顿河马上,单手提缰,身姿挺拔,去到哪里,马群跟他去到哪里。
马匹对他不是奴役的服从,而是无条件的服从。
这是一副很壮观的场面。
产后不久的白鬃带着她的孩子跟在马群后段,母马还认得开枪把它从狼阵中救出来的恩人,发现杜蘅以后,轻轻咴嘶,踏着蹄子朝她跑了过来,把两匹小马驹漏在后头。
它身上有钻过柞树林的气息。
杜蘅还没伸手,白鬃便用它微湿的脑袋靠在她手臂上,喷响的马鼻似乎在嗅她。
这样的亲昵,让她不敢应承陈顺邀请,瞬间打消为白鬃孩子命名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