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场是纯纯的体力活,天不亮就得去解疙瘩绳,到场子上把麦子摊开,用木叉疏松,等太阳晒透让骡子拉碌碡上场碾。碾得差不多,换人来,把麦子挑松,再晒一会儿,牲口继续碾,要来个三四回才算完。
知青队伍路过场院时,陈顺正赶着牲口碾第三轮。
牲口肯听他的话。
老插们体力不足,全员在边上喝水歇手,交流几句亲热脏话。老汉们则找墙根一蹲,吃一锅烟,眯眼养神。
五月的天出了个七月的太阳。
陈顺身上的单背心能拧出一盆水。
队伍越走越近,窸窣有些女声撵了来。
沁过泉水似的笑声,很解暑气。
“广阔天地大有作为,麦子的丰收,思想的丰收在前方等待着我们。我有个提议,和陈家坝打场的老乡们打个招呼吧。”
生产七队女队长是个满怀壮心的红五类。
她一开口,队伍最前头的闵秋雯第一个响应,呼喊立正,向左转。
大队人马停了下来。
面朝场院。
“老乡们好!”
有一就有二。
“老乡们好!”
“老乡们好!”
老汉们没见过这阵仗,局促地站起来。
反而是一群老插看直了眼。
队伍里女生居多。
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红旗挂两边。
姑娘小伙一律穿着退旧的草绿色六五式长袖军装,一条条汗津津的脖子,一张张汗水打湿的脸。
“好乖哦。”
突兀的四川口音响起。
这是在夸人漂亮。
没有指名道姓,场院里所有人都知道在说谁。
她站在队伍最不起眼的角落,却最惹眼。垂着眼睑,唇瓣跟着众人翕动,小巧精致的脸蛋上也有汗渍,但不滥觞,也不那么狼狈。
被晨露打湿的栀子花什么样,她就什么样。
嫩绿衬着清白。
远远看着,便觉是香。
流出来的汗应该也是香的。
也许出于对危险的直觉,心里有道声音在警告陈顺,不要抬眼,但他还是抬了眼。
0015 15/日你先人
这天以前,没人在乎浙江绍兴是什么地方。这天以后,谁都在问,浙江绍兴究竟是什么好地方?
巴不得把整块绍兴挖到眼前,好好探究一番。
几天后,有人打听到她的名字。
问题转变为:杜蘅,这两个字怎么写?
等搞明白,老插队伍里有人用老先知般的口气说:这名字不贴合人民群众,有点子高高在上,她名字不好。
不好在哪?
不好在听着规矩又不规矩,很妖娇。
尤其她忠犬似的女老乡华红霞用绍兴方言喊她那句“阿蘅”,太妖了,不像好人家孩子的名字。郑铁强如是说。
这个说法很快在老插队伍里传开。
传着传着,传到军马场指导员陈顺耳朵里。
原来她叫杜蘅。
然而杜横,杜竖都和他无关,陈顺想。
但他错了。隔天,十几个女知青被安排到军马场,他成为了她们的指导员,其中就包括杜蘅。
那个被男知青无赖地追在身后喊“同志”给吓跑的杜蘅。
那时陈顺还不知道,他对她的不适其实正是男人受到吸引时天生的抵抗。
有些吸引会致命,使一向稳定的生理节奏失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