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得撕心裂肺,直跺脚。
所有人几乎静止的,连两个小女娃也手拉手一丝不动,只有她活蹦乱跳,像条误上岸的鱼,看着怪让人不忍心。
小姑娘闹不明白,这年头怎么还有仗要打?哪来的仗?不是思想上的战役,而是真枪实弹,见血见伤的真实战争。
宝路第一个不接受。
不接受血淋淋,枪弹能把肉体打穿的战争和她三哥有任何关系。就算拼掉这条老命,她也不许三哥去!
谁也别小瞧一条虚岁十六的老命。
“不是说好的,三嫂去北京念大学,三哥去北京上军校,不是说好的吗?!”
“安稳日子,大好日子为什么不过。打仗是好玩的吗,啊?打仗是会死人的!”
鼻音哭腔让宝路一下老了十几岁。
又是挺胸又是出肩膀,肢体很忙,颇为老道教训起人来,字正腔圆,哭也不妨碍。
一家子就是这样,往往撒泼只有一个名额,先到先得。
但凡有人抢到头彩,让家人措手不及,剩下的人只能自动认领呵斥、沉默、出言安慰、打圆场之类的配角。
大哥夫妇涌进屋,玉莲飞快扯住宝路,急忙使眼色。
陈父坐在炕上,脸色阴沉,举着烟袋锅不吱声。陈母也没话,拿长筷不断翻动油锅中炸到酥脆,浮起来的一个个油糕,唯一一句是让老大看紧两个女儿,别让孙女进来,小心热油。
“妈,炸糊了。”陈顺说。
陈母谢他,去救油糕。
往系着的腰围擦一把手心汗,忙碌起来,动作娴熟,身和心皆是农村慈母该有的样子。不和孩子们搞按需分配,她的爱一直宽裕地分给每个孩子,两个儿媳妇也有份。
炸油糕份量足足的,谁都能吃饱吃撑。
“嫂子,嫂子你说句话呀!”
“……我哥准听你的,你别让他去,他肯定不去!”
宝路急中生智,朝杜蘅呐喊。
希望嫂子做她的统战干部,统一战线。
杜蘅看了眼陈顺,他在母亲身后,依然保持着跪姿,腰背挺直。十五瓦的灯辉落在身上,像晨光皴染高山,将每一寸属于他的嵯峨点亮。
他转头,看向她。
面孔硬朗,眼神是温情的,跪不出窝囊样,天生军人该有的钢骨一分不少。
显然,他的正直不允许对母亲隐瞒去云南的真实目的,善意的谎言也没编半个。
“我尊重你哥哥。”
在陈顺出声制止前一刻,杜蘅开了口。
“什么?!”宝路嗓子冒尖。
“他有他想做的事。”
“那你就忍心看着我哥去死!”
死字刺痛了所有人。
也包括杜蘅。
领教过各式各样的痛,她对痛很包容,落到脸上是沉静。
宝路哭得烂糟糟的,在杜蘅绝对的冷静面前,很快意识到自己一秒前的丑态,嗓子和态度一起软下来。
“嫂子,我哥一定会听你的话,你让他别去。”
她哭着咕哝,仿佛一串受潮的炮仗,磕磕巴巴放响。
“从来、从来没人能当三哥的家,做三哥的主,爹妈也不能,他只听你的话。你让他听你的话,嫂子!”
杜蘅一点不怪宝路。
强反应,恰恰证明她明白战争意味着流血,也免不了牺牲。
“你哥不需要听话。”
像为学生讲明一道基础公式。
不是教训的口吻。熟悉或不熟悉杜老师的人都知道,她一贯轻声细语,哪怕再顽皮的学生,也不会在她口中听到不好的语气。
要到很多年以后,宝路阅历增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