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2)

摧眉 梁唯诚华红霞 1582 字 1个月前

杜蘅没回应,她压根没听见。

在见到铁皮巨兽冲出雾面的瞬间,她双腿自行动作起来,从疾步快走加速到小跑。挂在臂弯的军用雨衣摩得簌簌乱叫,仿佛在劝她走慢些。

?

乌糟糟的尾气随之扬起,柴油气味弥漫,挤满人的汽车顿时溢出一股比柴油还难闻的人味。

车还没停稳,门还没打开,霎时人声鼎沸,乱哄哄的全是大小人声,斥骂叫嚷,有人丢了东西,嗷嗷直哭。

近两个小时的等待。

杜蘅等的不是一天一班的汽车,她穿过一窗又一窗和她无关的吵嚷,避开光屁股男孩朝外滋的尿柱,越出车尾黑气团,总算见到印有场部标记的绿邮包。

“穗子,场部里,还有我的信么?”

不等对方寒暄,杜蘅抢着开口。

她的着急,期待全在话里,少有的失态也在话里。

甚至破天荒地和对方对视了一眼。

她说话时是不敢正眼看人的。

大概一夜不怎么睡过,眼下挂着淡淡的乌青,脸蛋素白,嘴也冻到发白,唯独鼻尖是红的。早春天冷,她居然连条围巾也没裹。跟在汽车后面来送信的毛头小子一看她,实在不忍心说真话。

可不说真话不行。

他从自行车上支下一条腿,挠挠乱草似的头发。

“嫂子你千万别急啊,顺子哥跟部上打过招呼,我们一个个都记着呢,一见信,保管立刻马上给送家里头去。”

这就是没有的意思了。

杜蘅咽咽,把心也咽下去。

邮差不好意思起来,又不知道该说啥。

下乡知青都盼着家里来信,捎吃捎喝的,别人催烂了,不见信就上场部闹,自己去翻。

像杜蘅这么守规矩,光知道盼的,还真没几个。

村子和村子之间都是这种土路,路边栽一排要死不活的杨树。

遇上好天气,路面干,风大扬尘还好说,要是赶上雨天,特别是开春之后的连阴雨,泥土都被雨水冲酥了,一步粘一鞋,走这种路别提多受罪。

“谢谢你。”

杜蘅和他道谢,没有不甘,也不多问。

转身走了几步,邮差却忽然叫住她。

“要不然我陪嫂子上场部找找?好些信是外省转过来的,样子不大好,粘成团。那些信还没挑拣过,里头说不准能有。”

“你派信吧,不耽搁你了。”

她摇头谢绝,说着往回走。

对于等待后的落空欣然接受。

也许就是她对事实接受得太快,邮差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苦着脸看她走进粘稠的人潮。

其实杜蘅很清楚自己的成分。

写给她的信,在被她阅读之前,势必先被无数双凌厉的眼睛审阅,一个字一个字,从字面到字底,必须剥个底朝天。

如果不是嬢嬢的亲笔信,她也不会这样执着。

打从1971年,父亲杜仲明卷入译书事件,十四岁的她跟随杜仲明连夜被塞上火车转入大西北,直到今天,离开绍兴整整六年。

嬢嬢那封信,落款是1973年正月十三,到她手里已经不新鲜。

迟到了足足四年。

辗转多地。

写满章头小楷的毛边纸简直像文物一样脆弱,被她压在书桌发绿的玻璃面下,勉强保留一丝生气。

嬢嬢在信上说,好不容易打听到他们父女俩所在,每月一封信,山高路远,盼望他们能收到,哪怕一封都好。祖父的丧事让她一个贫眼无识的老妇人好歹张罗完了,她会继续给他们父女俩写信。

嬢嬢是顶内慧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