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块钱。
分给瓜农后还余下二十一块八毛。
杜老师空手变出的钱,好大一笔钱。她可以继续上学了,看杜老师的眼神,完全是崇拜,只剩崇拜。
不是先前那家,不过集上卖醪糟的摊子大同小异。一个小风箱,一个小锅头,底下烧点煤,配个大马勺,边上是装满醪糟的搪瓷盆或是水桶。舀一勺醪糟进马勺,加两碗水,小风箱一拉。这就煮上。
锅开勾点粉面,加一毛钱加个蛋,蛋花浮动,多一重滋味。甜滋滋往碗里一倒,成了。
怀里的妹妹闻着甜味醒来。
不但还有醪糟,还有白馍。
两个妹妹肚皮罕见地鼓出个小弧度,幸福的弧度。
天边火烧云烧着,有人拉风箱似的,越烧越红。
面对学生的崇拜,杜蘅说只是小把戏,接着把余钱放进朱贵枝打补丁的裤兜里。
脑子知道不该收,但是肢体拒绝不了,朱贵枝几乎愧疚地道谢。
她能挨饿,两个半夜总是起来往水缸舀水喝的妹妹挨不了。这些钱,够妹妹肚皮能再鼓出好几回罕见的幸福小弧度。
她没全收,从一半,到三分一,又到四分一。
华红霞乐了,一边吃醪糟一边说笑,让她俩别推来推去,索性全给她算了。
杜蘅最后收下有零有整的五块钱,成全学生的不愧疚。
集市散了大半。大树底下,陈顺在和水根说话,不时打个手势,健硕膀子夕阳下透着薄汗的水光,大概在说起屋子的事,陈顺在这方面很有经验。
一天下来,小贩也累,醪糟摊女老板估摸没客,到边上找人闲聊。
朱贵枝坐在杜蘅左手边,终于放松一些,享受碗里的甜头。
她吃得很珍惜。
这一口和下一口的间隙是固定的,一定吃透这口,才舍得送下一口。杜蘅的话,是在她咂巴滋味的余韵中说的。
轻声细语。
还没两个妹妹吸溜声大。
有点像是幻觉,甜过头产生的幻觉。
一片夕阳晚照,流动的云层紫红发黑,杜老师对她说:“别再想着把自己卖了。记住这种甜,时代在前进,读书总会有用。”
这一口醪糟朱贵枝吃了很久,咂透了滋味。
她清楚这句话的分量。
心上那点心火,跟着天边云层一起越烧越红。
时代会向前进。
杜老师相信,她也一定相信。
*
县城电影院的地面把一层瓜子皮当水泥铺,每一脚下去,充满随机性。
走着走着,会踩到香烟头。
打扫大爷是好人民,好人民从不随叫随到,他的出现也是随机性。
就像看电影的过程中,不时会断个片,幕布上突然什么没有,白白跟你干瞪眼。运气好的话,负责电影播放的员工会在几分钟后出现,运气不好,必须去个人把员工叫来。叮叮当当一阵子,幕布上才能重新有人影画面。
即便是这样的观影条件,也是舍得割肉才看得着。
三毛钱能买不少肉馅,一张电影票能买不少大肉。
《沸腾的群山》是跑片员才送来的电影。
其实上映一年了。
跑片需要时间,大城市的旧电影跑到小县城又成为新电影。
今天杜蘅和陈顺运气都不错,打扫大爷才洒水扫过,把一层瓜子皮香烟头做的地毯扫走,幽暗观影厅里风扇呼呼地转,满场只有他们俩。
“咱们这的天也快亮了。”
……
“你听着,从现在起,矿山上的一切财产都归人民所有。以后,就是一颗螺丝钉也不许乱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