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书借我看看呗?是黄书吧?”
“不是。”
“啧!写着阴道呢,我都看见了。”
高粱沉默。
“你那些《春雷》、《战斗的青春》、《烈火金刚》不如这本没皮的书好看吧?也借三叔看看,我看看就还你。”
高粱还是不声响。
书上写的明明是:亚里士多德在林阴道上给他的学生们上课。
哪是什么黄书。
这要是黄书,天下全是黄书。
他不想解释,不管对方说什么,开始装聋作哑,沉默到底。几句话下来没得趣,进入挨骂环节,他很经骂,随便骂去。
中年男人的结尾总是:“难怪你那姓薛的小女朋友看不上你。”
太阳渐渐升起。
天亮透了,热度上升,大人能憋小孩不能。不管什么环境,学习班办不办,谁家又出现严重问题,不耽误孩子欢叫玩闹。
一溜溜从高粱面前跑过去,又跑回来,跑到胡同肠子直打颤。
“颜良来了!”
“嘘!都别说话!”
几个孩子在墙根排排站,朝胡同口张望。
张望方法很老道,有股浑然天成的贼相。一个说哦呵,来抓你爸爸了。另一个马上说抓的是你爸,你姥爷也别想躲。
颜良是孩子间流行的暗号。
万一被揪住,孩子头会说:“什么颜良,什么封资修三国,我们没听说过,刚才说的明明是盐巴和粮食。”
丑的叫张飞。
恰好孩子队伍里有人叫张飞,更好抵赖。
多的是张飞,颜良少之又少,日子再枯索,半大孩子有的是滑头滑脑的乐子。
这几天,陈顺时常在胡同里走动,荣获“颜良”称号。
没人告诉他,这是孩子们对他恰到好处的魁梧,行动间军人气质的一种另类赞扬,至少不是“张飞”,没说你丑,很不错啦。
0092 84/跟踪
杜蘅的写字课上了三天。
进步不小,头天那手臭字真把嬢嬢唬一大跳。
当然,一辈子没用重话伤过谁人体面的老妇人也没拿话伤她。太阳底下,一脸和蔼地安慰:“没事啊小杜,多练练,能写好的。”
偶尔写出几个好字,嬢嬢立马鼓励,想尽办法努力夸她。
嬢嬢喊她小杜。
很快接受她的新身份。
似乎只要不把她往眉眉儿上面靠,什么身份老妇人都能记住。
多年之后杜蘅才知道,收下杜家厚礼的人总会自认好心,提醒老两口:回不来的,大西北的气候一块好肉尚且冻成烂肉,父女俩是什么人,不说金尊玉贵,他们过过苦日子吗?杂草在大荒漠能活,姚黄魏紫在大荒漠能活吗?
未有一封回信。
四处碰壁的绝望。
无数踏破杜家老宅,进进出出的双脚,又陌生又年轻又健全,黄胶鞋,红袖标,好年轻的脸庞。老迈在年轻面前,是如此不堪一击。
所以嬢嬢一直把她和父亲当作一种无望的希望来盼,盼干了眼,盼穿了心。
明儿和眉眉儿在她的盼望里可以永生。
冻不坏,死不了。
这是个多么识相的老人家。没给谁添麻烦,只是盼,盼出毛病还在盼。盼望的人要是出现,盼望里的不就死了?
门外突然传来孩子的笑声。
每次陈顺买东西回来,背后总跟一群小毛头,最小的和陈百年大女儿差不多。这里的孩子都早熟,昨天陈顺到西单买巧克力,分给他们,糖到手,其中一个开心地尖叫:“军代表拿糖贿赂我咯!”
陈顺听了,唯有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