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蘅团着的双手放下,想到陈顺,转头看他。
男人端正坐在位置上,两手捺着膝头,耳朵通红,一副硬邦邦的样子。杜蘅仿佛听见他内心火辣辣的独白。
发觉她看过来,犹豫过后抓起她的腕子,压到大腿上来,轻轻摩挲。
她将面颊贴上隆起肌肉的手臂,他一怔,挨近,用下巴压压她的发顶。等到列车员走过去,车厢静下来,吻才如夜色般温柔又清爽地落下。
以为难以成眠,后半夜还是睡着了。
把自己梦成小人。
梦到嬢嬢教她临二王。
大热的天,三轮车车夫送来冰镇酸梅汤,祖父去饭厅的路上看见,便说:“女儿家未必要写多好的字。”
嬢嬢不说话。
一屋子女人里最识趣的就是她。
家人也好,佣人也好,从来不用话伤谁的体面。有时微笑,有时点头,只有杜蘅知道,这是嬢嬢温和地表示不认同。
祖父走后,嬢嬢说:“总没坏处,王羲之的老师也是女人家。”
嬢嬢从不翻舌。
说自己的话也不踩别人的话。
是个很安静娴雅老妇人。有时静得像一幅画,你想在她脸上看到比较难看的大表情,从她嘴里听到一句伤人的重话,都是很困难的事。
杜蘅梦着醒,醒着梦。
梦与梦的间隙,短暂清醒时,总能感觉到陈顺的手掌托住她的脑袋,等她伏上小桌,大手不时碰触她的发,无声安抚。
在他身边她能睡一个或者半个好觉。
而他,大概一夜没睡。
0086 79/好马(h)
“照野哥,怎么是你?周秘书和我说接的是他妹子和妹夫来的!”
接站的是个年轻军人。
部队臂章还别着。
陈顺为杜蘅拉开车门,随后才上车,坐在驾驶位旁,告诉一脸错愕的军人:“你叫周文棠洗干净脖子等着。”
“成,一定把哥你的话带到!”
轿车发动,一路行驶,将举着招待住宿牌子的面孔和嘈杂的吆喝抛到后头。
陈顺不时回头看杜蘅,看她安安静静坐在一角,看向窗外的模样,甜嘟嘟的。只要她高兴,他哪哪都好,浑身舒畅。
杜蘅永远记得1977年5月的北京街景。
红灯时等在灯下乌泱泱的自行车队伍、一辆漆身鲜亮的华沙204轿车、几个绑着麻花辫,挎布包的女学生结伴同行、西单商场、东四往东,三联书店那座不起眼的灰楼。
77年的北京已经通了地铁。
只有踏入北京,才能切实感受到首都优胜的建设与朝气。天空瓦蓝,绿树成荫,整个北京都是活的,缕缕清风是它的呼吸吐纳。
车停在一座长形六层建筑楼下,隔壁公园一群老人在下围棋,陈顺正和年轻军人话别。
心嗡嗡作响,杜蘅觉得自己必须洗个澡。
一定要换身衣服,收拾好自己再去见嬢嬢。
让嬢嬢看见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她。如果可以,她会说核基地也有地道的山东饺子吃,还有切丁羊肉杂酱面,水果糖也有,营造出只是去大西北玩乐一圈回来的假象。
陈顺往窗口递各样材料,捏着老花的大爷把结婚证当报纸看,仿佛要看出朵花。
大声朗读他们俩的名字,以及结婚证上写着的“自愿结婚”。
“对,自愿结婚。”
陈顺心情不坏,嘴角上扬,接了句不必接的话。他身板高,说话时要稍微侧身。
杜蘅在背后,想找出他一夜未睡形态上的疲沓,没能如愿。
周文棠安排招待所很用心。周围交通便捷,有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