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雪尘明白了。

他点一点头:“……尽忘了也好。从头开始,一无所愁。”

但温雪尘很快又想起了一个问题:“据我所知,洗魂之术只是贴覆掉原先的记忆,并不能彻底根除之。那他若是渐渐长大,看到自己这张脸,唤起过往记忆,又该如何是好?”

孩子似是睡得热了,呓语两句,测过身来,右手滑出被子,那腕部缠着厚厚的白纱,显然是虚位以待,等新的手掌做好之后,再重新装上。

九枝灯走上前来,将那只手轻轻搁回被中,细致地掖好被角:“他眼中看到的脸,不会是这张脸。”

温雪尘又道:“他得有一个新名字。”

“……徐屏。”九枝灯几乎是未经思考,便将这名字脱口而出,“徐行之的徐,屏风的屏。”

言罢,他动作极轻地在床边坐下,似是怕床动声搅扰了孩子的好梦,话音也随之轻和了不少:“以后,四门间若有什么重要事情,就通过那只朱砂砚,来此处找我。”

他看向了徐行之熟睡的脸颊。

因为忘记了一切,他面上再不会现出痛楚难捱的绝望神情。他不是徐行之了,而是徐屏,他一个人的徐屏。

师兄小时候受过诸多苦楚,这一回,他会让师兄度过无比幸福、无垢无尘的一生。

温雪尘注视着注视徐行之的九枝灯,脑中却豁然浮现出了一句话。

“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留下拥有世界书能力的徐行之的性命,究竟是福,还是孽?

只看现在安然祥和的场景,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而与此同时,蛮荒各处发生着的事情,也各不相同。

无头之海,拍岸之潮如碎雪溅霜,沙滩被洗刷得明镜般平坦,待潮水退却后,被海水充盈的粗粝砂石间又密密麻麻地露出罅隙。

一只骨修指秀的手猛地自一片浮满泡沫的海潮间探出,将一大片砂石抓握在手。

潮水退去后,沙滩上留下了两个紧紧拥抱着的透湿人形。

其中一个人身上浮动着一层淡淡的护体金光,尽管咸涩的海水不间断地涌上,冲刷过他的口鼻,然而却都并未能够进入其中,他安然地呼吸着,秀气又白净的面庞安心又信赖地贴靠在另一人的胸膛之上。

而另一人的景况却比他狼狈得多,他怀拥着那安睡着的人,抓握着泥沙,缓慢蠕动上岸。

他留下的沙迹和手印,被身后不断袭来的潮水冲刷掉。

直到周身再不会被冰冷的海水淹没,曲驰才抱紧陶闲,仰面朝天,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海水顺着他透湿的额发一串串滴落。

待到近乎狂乱的呼吸恢复正常,曲驰看着那无日无月、只有一层淡淡光轮的天际,微微歪了歪头。

……这里是哪里?

……他是谁?

……他为何会到这里来?

许多声响在他耳边海螺似的嗡嗡响成一片,可他一个声音也听不清楚,也听不明白,即使他费尽全力地认真倾听,可却连精神都集中不了,一会儿去看身侧爬过的沙虫,一会儿去看天际飞过的怪鸟。

……这些都是什么呢。

少顷,怀中人发出的一声低哼把他一直难以集中的精神拉扯回了现实。

他垂眸看向和他一样身着朱衣的文弱少年,脑中所有的问号就在这一瞬,化为了第一个成型的肯定句。

他……很重要。

不能丢,要保护好。

非常,非常重要。

曲驰想不通为何这个人会那么重要,然而身体已经先于他的思考做出了反应。

他抱紧了冷得发抖的少年,身体却也跟着发起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