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头山崩地裂,一切都昏天黑地,辨不清前后左右,也不晓得开始结束。
许杭只记得几个节点,譬如外头打更的经过时,他的腿脚有些抽筋;途中段烨霖下床喝口水时,枕头都被带到了地上,绸布面都被扯烂了;后来好似有只鸟在窗户口停了停,那会儿许杭正咬着牙等一波火山的肆虐结束。
他以为,就算是擂台上拼搏,一方示弱或是认输,总能结束了吧。可这次就偏偏遇到不讲规矩的,一身气势不肯收回去,抓着帘布粗暴擦了两把汗,显然是要再开一局。
危险的信号让弱者本能后缩,能离开一分一毫都是好的,谁知却被抓住了脚踝,一阵蛮力,整个人被往下一拉,又落入藩篱。
「逃什么?就这么点地儿。」段烨霖笑话他。
「你……」许杭后悔今天给他好脸色,「你明天不忙么。」
段烨霖低喘:「是,很忙,但是所有的事情都需要一件一件忙过来。」
事儿有轻重缓急,也可以“轻重缓急”地办。
很忙你就该早点睡。许杭想这么骂来着,却怕自己松了口会听到不想听到的声音。他捂着自己的嘴,没一会儿就被扯了下来,反压在床褥上。
「这个时候我倒是想听你骂我的,嗯?」段烨霖有时候也挺他妈不是个玩意儿的。
脏话是门艺术,可惜这门艺术许杭欠学习。憋了半天他才蹦出一句:「…王…八蛋。」
「多骂几句?」
「………滚。」
段烨霖吻他发烫的鼻尖,喟叹:「我家少棠啊……」
妈的。真他妈可爱。
一朵不想开的花骨朵,愣是被人磨着磨着,硬着头皮盛开了。清晨院子里那些花,太阳没出来前惹了一身湿漉漉,微微一抖都簌簌往下掉水珠,等天亮透了也干透了,嫣红得正好看。
在二人关系这件事上,蝉衣还真是说准了。
此后数年,两人时好时不好的,段烨霖若是脾气横一点,许杭就晾着他,比他更臭脸,唯有段烨霖软和下来,他也能遇水则柔几分。久而久之,段司令也就知道,以暴制暴在这个主儿面前是使不得的,他吃软不吃硬。
硬汉终究也是能被磨得柔和些。
年复一年,人的年岁在长,个头也在长。
第二年的夏天,药堂里闹老鼠,说给了许杭听,许杭从柜子深处掏出一瓶药给伙计,伙计用了后说不愧是许大夫,炼的毒药真叫一个好用。许杭只说,可惜白白放了两年,不然见效更快。
第三年的秋猎,段司令在前面打野味,许大夫在后面采草药,等段烨霖溜了一圈回来,头发上沾了一堆苍耳。他盘腿在许杭面前坐下,让许杭用割草药的刀给他刮干净。
那刀是新磨的,要是往皮肉上使点力气来一下,立刻见骨。一簇簇头发往下掉,段烨霖突然说:「三年前你对我磨刀霍霍的,这次不砍了?」
许杭削得很小心,尽量没让段烨霖的头发毁得太厉害:「我杀不了你。」
段烨霖没听清,头往后仰看他:「什么?」
许杭把他的头掰回去:「我让你别动。」
第四年初头一日,是个雪天。贺州城迎来了第二个了不得的人物,都督汪荣火。
一辆辆车碾过雪地留下难看的齿印,驶过金燕堂外的巷子口。
许杭披着斗篷,望着远处,蝉衣在他身后。
他伸手接住雪,道:「棠梨花映白杨树,尽是死生别离处。」
蝉衣拂去许杭肩头的雪:「等雪化了,便是开春了,清明也不远了。您预备开始‘祭奠’了么?」
「四年了,他和小铜关都已经关不住我了。我的旧坟头需要新哭声,才能抵得过冤魂的夜夜呼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