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是撇下了段战舟没错,因为海贼们都认得他,他身上有章尧臣的信物。

他借着小舟上了海贼的船,海贼们把晕过去的段战舟打捞了上来,关押起来。

是夜,全船都在庆贺,喝酒喝得好生陶醉,丛林谄媚地给他们倒下了药的酒庆贺,而在大部分人连站都站不稳时,他终于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如果这艘船上但凡有一个人活下来,就终生都不会忘记这个夜。

一个拿着斧头的矮个子,杀得满眼通红,所到之处,血溅三尺,疯砍一通,将喝醉的海贼们的头一个一个砍下来,非得尸首分离才罢休。而那些没喝酒的与他殊死一战,打得他气喘如牛,满身都是血口子。

最后他赢了,斧头都砍卷了,地上全是断裂的尸首,衣服因为血粘在身上,腿抖得像筛糠,半边脸血红色,呼吸一下胸口撕裂地疼。

可饶是如此,船舱里还剩下一个船老大的女人,肚子微微拱起来,向他磕头饶命。

他扔了斧子,从地上捡起来一碗酒,颤颤巍巍端到她面前,声音很轻:「喝了……就没那么疼,我会给你全尸。」

女人哭得十分可怜,额头都撞破了,抱着肚子连连往后缩。丛林咬咬牙,抓着女人的头发,把她的头仰起来,给她灌了下去,酒尽了,人也晕了。

他闭上眼,扼住了她的喉咙:「去阴司泉路记得告诉阎王,是我丛林一个人的罪。」

只有人死光了,他才能编谎话应付章尧臣,而这其中,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意外。

没人能想到,受着那样的重伤,海水浸泡伤口疼得入骨头,他要多大的毅力背着昏迷的段战舟游上岸。

可惜段战舟醒来看到的第一眼,是病床前哭得眼肿的丛薇。章尧臣跟他说,是丛薇知道了消息,不顾危险出海搜寻,这才在岸边找到了奄奄一息的他。

那一刻的感动,任何一个男人都会心潮澎湃。

他吻着丛薇的手,说之前不过是要对她负责而已,如今方知她一片真心可贵,此生定要放心尖儿上疼她,鹣鲽情深,白头偕老,让她做无忧无虑的贵妇人。

不过他仍旧有话难言,内心略有几分失望,失望他一直照顾着的丛林在危急关头只顾自己逃命去了。

这一对璧人说着情意绵绵的话时,丛林缠着绷带在病房门口,掉了眼泪。

他哭的次数屈指可数。小时候刚进血朱雀那会儿他还是爱哭鬼,每次都会受到重罚。

后来有几次遇到章家的两兄妹,都被故意欺负,章家小姐嫉妒丛薇的长相,他替阿姐挡灾给她当驴骑,在泥地上爬,泥巴弄脏了她的衣服,就被打了一个大巴掌。那时候他很想哭,却被人命令不准哭。

于是他就忍,忍得久了,居然真就不会哭了。

越不会哭就越委屈。

他这么挣命,千疮百孔,而自己甚至不能高喊一句‘救你的人是我’!他只能把人放在岸边,任由过路人救起他,任由他误会,任由他心疼阿姐安慰阿姐,打落牙齿和血吞。

所以当他看到段战舟给阿姐温柔擦泪的时候,他委屈自己被世界偏心对待,连释放一下难过都得捂着嘴巴,憋得伤口再度裂开。

凭什么偏偏只要他隐忍呢?

段战舟,你到底能不能疼我一下呢?

城里新来了一个杂剧班子,一票难求,段战舟包了雅间,带了丛薇和丛林一起去,丛薇昨夜里刚出任务回来,又实在听不惯戏曲,支着头就这样睡着了。

倒是丛林下巴搁在栏杆上,看得挺起劲。

戏台上裴家少年问:「为谁含笑在墙头?」女答:「莫负后园今夜约。」

这是一出《墙头马上》,取自《井底引银瓶》的故事,一见倾心,却被君负,妾弄青梅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