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酿扭身不看他,轻哼了一身,自己出去坐。

小院庭芜森绿,婢子们贪凉,抬出一张碧青竹床摆在树荫下,闲时主仆四人一道坐在竹床下纳凉闲聊,这会儿竹床上还摆着棋盘未收拾起来。

甜酿去竹床上坐,看清露和明霜举着艾草在院子里熏蚊虫,榴园稍偏,院墙外是一条防火的甬道,高墙之间栽了不少的花树,夏日也招惹了不少蚊虫,每日都要拿艾草熏一熏,施少连在甜酿身旁坐下:“榴园之外,隔着墙就是前院,我把见曦园的东西收拾起来,过两日搬到前院书房去住。”

她心头暗暗道了声好,离了见曦园最好不过,前院离得远,来一趟也不易,后头还要出远门,唇角沾了点笑意,捏枚冰凉棋子在手里玩:“你住哪儿,和我有何干系。”

“其实我不喜欢见曦园。”施少连微笑,眼中有光亮,“那是我母亲喜欢的地方,她以为我也会喜欢。”

甜酿回施家两年之后,吴大娘子便因病离世,相处时间并不算长,甜酿记得吴大娘子说话极温柔,身段极纤细,是个讲究又雅致的人,对家里众人都很好。王妙娘貌美,到了施家见着施存善一妻一妾,有心在容貌上一竞高下桂姨娘她自然看不上,倒是时常和吴大娘子攀比一番,常问甜酿:“我和吴大娘子,哪个好看些?”在甜酿看来,王妙娘是风尘妖冶,那吴大娘子就是姿尤清绝。

“大娘子很好的,细心又亲切。”甜酿懒懒回他,“我很喜欢她。”

“她自然很好……”施少连许久才回话,又问她,“小酒还记得自己的母亲么?记得自己是谁么?”

她根本不愿提起这话题,神色也不那么放松,抿唇不说话。

“小酒有没有想过去找找自己的身世?”

“没什么好找的……我应该是被人丢弃的,那个沈尼姑卖我的时候,说我是从一个农户家里出来的……我只记得我一直哭,那农户不是我爹娘……”隔了半晌,又道,“我只记得自己叫小九,不知道是哪个字,后来她们叫我小九,再改成了喝酒的酒,说这样更招人喜欢。”

他看着她,柔声道:“我心疼二妹妹。”

甜酿抿唇冷笑:“多谢大哥哥的心疼。”

两人并肩坐在竹床上,默然不语。

“突然想吃碗长寿面。”他突然兴起,拉甜酿的袖,“走,我们去把喜哥儿接来,一道吃面去。”

“好好的吃什么长寿面。”她嘟囔,不肯起身,“喜哥儿还在书房上课……”

他连拖带拽,把她从竹床上拔起来:“兄有令,妹敢不从?”

说到底也是年轻孩子,又是长久相伴的兄妹,抛去那些贪欲和执念,他们也有过相当长相处融洽的岁月。

甜酿跌跌撞撞的被他牵着走,出了榴园,兄妹两人收敛几分,端方又稳重,前后脚一道去了外院,走到喜哥儿的书室,房内窗牗大开,两人站在窗边,见方玉弯着腰,正捏着喜哥儿的手腕教他练字。

墙上桌上还铺挂着好些白纸,墨迹崭新,铁画银钩,看着就是方玉的手笔,端正稚嫩,是喜哥儿的字迹。

甜酿认识喜哥儿的字,觉得比以前长进不少,再看方玉的字,刚健柔美,笔走龙蛇,觉得写字者胸中颇有锦绣。

她的字是施少连教的,算起来教的时日并不算多,施少连和方玉的字风格迥异,方玉稳重雄健,施少连行云流水,各有各的好看。

“二妹妹再不长进些,喜哥儿的字都要比二妹妹好。”

她咬牙:“大哥哥往日多善解人意,说话令人如沐春风,如今也愈发尖酸刻薄起来。”

他忍俊不禁,俯在她耳边道:“想个法子,以后妹妹每日也到我的书房来坐坐,我领着妹妹写几个字,可不能被喜哥儿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