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时你就知道了。”
和尚牵着骆驼在邯羌大漠里走了一天一夜,二人来到白骨沟。
白骨沟,顾名思义,两侧为陡峭戈壁,沟底死气沉沉,黄土风沙之中,寸寸都埋着枯骨,可数以万计,有些多年曝晒于烈日之下,有些则永埋黄沙之底。
广袤无际的邯羌大漠,曾是兵家纷争之地,自古出名的喋血疆场。
而白骨沟就是这片沙场的咽喉,有着让人闻风丧胆的鹰飞倒仰之名。这个地方枯枿朽株,长年散发着浓烈的死亡气息。
除了精兵勇将,没有活人走得出白骨沟。
伏?往里走,沟底昏暗不明,唯有戈壁之间透出一线天,头顶时不时地传来秃鹫喑哑的叫声。直到白骨沟的最深处,伏?停下脚步。
黄沙与白骨堆中,有一个破败的衣冠冢,木牌已经裂成两半,字迹模糊不清,仔细看才看出上面写有南阳羽三字。
伏?把木牌上的沙尘擦干净,从怀中掏出一小壶酒,看向印光和尚。
“你把这喝了吧。”
“?”
“这壶里是蒲桃酒,墓主人以前喜欢。”
“为什么不给墓主人喝?”
“谁喝都一样。”
“……”
和尚打开壶塞,刺鼻的酒味扑面而来,戒断酒肉多年,让他有些不适应。
“一名大将军,生前南征北战挡住多国来犯,死后只有衣冠冢被潦草地留在这里,你觉得公平吗?”伏?问他。
“不公平。”和尚看向那一块在风沙中裂开的木牌,眸中露出晦默。
昏君那年宣布南阳将军叛国,下令不得葬入国土之内,南阳羽的一个手下带着他的铠甲逃向邯羌漠地,把他偷偷地葬在这里,埋在他骄傲戎马的战场上。
木牌后面的冢早就不成形,被风沙侵蚀百年,伏?上次来这里就是一百多年前,那时还有几人敢冒死来白骨沟里祭拜,冢前寒酸地留有几坛酒,有人代为拂去木牌上沙尘。时至今日,改朝换代,早无人记得这个前朝将军,天地间唯余伏?记得。
那人曾经一手抄起蒲桃酒,坐在屋顶上,苦笑对他说,我不喜欢杀人,但如果我不杀人,这个国就要灭亡了。
后来那人喝多了,将空酒坛摔碎,不掩意气风发,问伏?。好狐仙,你告诉我,这赴死白骨何时含笑九泉,万里黄沙何时永埋折戟,天下何时圣主垂衣,苍天何时怜我鑫朝?
那时,伏?沉默地看他,如果是别的朝代,他会告诉南阳羽,别守了,忠心对于昏君值而言才值几个钱,远比不上小人两句阿谀奉承。他喜欢蒲桃酒,伏?可以带他去别的地方喝,去远离人世的地方,肆意畅快地喝。但这是烈成池苦心立下盛世的鑫朝,为之倾注毕生心血,他说不出这些话。
伏?又想起南阳羽的死,昊天罔极,遍地尸骸,他一眼认出了南阳羽,满目疮痍中,那人宁单膝立地,亦不双腿下跪,身中百箭喋血门前。那些杀他的人,却笑得猖狂,那世道已经黑白不分了,杀死一个英雄居然要举手相庆。
伏?回过神,说:“在你们人间,知己为千金诺死生不顾,小人倚得东风势便狂。人间,就像一口炖着杂粥的锅,熬死好人,却又留下渣滓。”
和尚默然,他想起伏?先前说过的话,伏?说他曾经救过他三世,又为他报过一次仇,问道。
“你为之报仇的人,就是南阳羽?”
“是,你知道我如何做的吗?”伏?靠近和尚,托起他胸前佛珠,悠悠发问。
“如何……”
“我杀死了他们每个人。”
“你犯了杀业?”
“对……”伏?轻忽松开手,又说:“我还杀了国师,杀了狗皇帝。”